演技对决,谁胜谁负(1 / 2)

林彗星裹着外套,缩着脖子,佝偻着身体,迎着北风向前走。从她的步伐可以看出,她走在阶梯上,一点一点向上方行进。路面有些湿滑,她几次脚滑,差点滑倒,但她稳住自己,揩了揩脸上的雨水。

张固安眼前一亮,用手指框出一个取景框,将她的脸框入其中。他锁了锁眉头,转身去摄像机后面看监视器,将拍摄镜头放大,去看她的眼睛。她面无表情,看起来无神无情,但她眼神里仿佛有一团微弱的火光,支撑着她走到终点。

邱谛给林彗星搭戏。彼时孩子被人贩子拐走,警察找到时,发现孩子因发烧未能及时救治,死在了人贩子的车里。邱谛要饰演再度失去孩子,内心痛苦不堪却要佯装坚强的失独父亲张冬青。

“张冬青”看到了在雨中摸索的“薛小芹”,缓缓跟在她身后,担心她摔倒。

她一块墓碑一块墓碑地找,终于在第三排尽头停住了。凑近墓碑上照片,仔仔细细地看上面小鼻子小眼儿,她的脸色变得惨白,嘴唇发青,微微颤抖,整个人仿佛被抽走了灵魂。

“新新,新新,新新……”

她每喊一声,眼眶就红了一圈,但始终没有落下泪。

“张冬青”走过去,想拍拍她的肩膀安慰,可手还没有落下,她就骤然转身,盯着他道:“你不是说会照顾好孩子吗?你不是说会让他过最好的日子吗?!我的孩子,我的孩子……你们把孩子从我怀里抢走,就是这么照顾他的?!”她指着墓碑,声声控诉。声音不高,却字字泣血。

一声又一声指责击溃“张冬青”佯装出来的坚强,他笔挺的脊梁突然间弯了下去,整个人陷入崩溃的边缘,最后只能从嘴唇中挤出两个字:“抱歉……”

她看着他弯曲的脊梁,感受到他的绝望、压抑和无奈,心里像被人用砖头和水泥砌了一堵厚厚的墙,再看不到一丝光亮。那一团微弱的火光,终于消失殆尽。

她深知此时怪罪谁都没有用了,孩子没有了,她已然一无所有。她把怀里藏着的橘子拿出来,小心翼翼地放在孩子墓前:“新新,妈妈答应回来给你买橘子吃的,妈妈没骗你吧?”望着照片上孩子可爱的眉眼,她眼中流下一滴泪,笑了。

表演结束,现场一片寂静。

林彗星勾了勾唇,自嘲地笑了笑,好像每次演现场,观众都得慢半拍。以前是她演的不够好,这次不一样,她对自己这次表演十分自信,一定能够打动张固安。果然,现场众人愣神片刻,才终于回过神来,不住地给她鼓掌。

张固安从摄像机后面走出来,之前紧锁的眉头舒展开来,眉眼间竟还多了一丝亢奋。他先后看过佟雨秋和林彗星表演的话剧版,总觉得后者节奏不佳,还稍有从前演偶像剧的浮夸感。尽管最后那两场调整过来了,又明显带有模仿佟雨秋的痕迹。

今天,林彗星的表演大大超出了他的预期,这说明她不仅仅会模仿而已,还有了思考能力,吃透了角色。

“你觉得薛小芹为什么自杀?”张固安问道。

林彗星想了想,道:“其实薛小芹是个非常坚强的女人,从小过惯了苦日子,没有什么苦是她吃不了的。要不然,她也不会跟着丈夫去建筑工地打工,更不会挺着大肚子逃走。可是,这种坚强、能吃苦是因为有奔头。小时候想带爸爸去城里上学,辍学打工以后想跟丈夫好好过日子,有了孩子想让孩子过得幸福,失去孩子以后爸爸和丈夫的身体成了她的牵挂。再次有了孩子,她开始为这个孩子打算,她没有一天是为自己活的。”

见张固安微微颔首,她继续道:“现在爸爸没了,孩子没了,尽管丈夫把她带回了家,但一直对她冷暴力。她在现实生活中已经没有了奔头,不如到地下去,陪伴自己的两个孩子。”

“那张冬青呢?你觉得薛小芹对他的感情是怎样的?”张固安又问。

在薛小芹住院到生产、坐月子那段时间,张冬青对她无微不至地关怀和照顾,让她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温暖。她心里对张冬青产生了依赖,所以后来张冬青强行带走孩子,她才会更加崩溃。

“薛小芹对张冬青有情愫,张冬青也可怜她,但也仅仅是可怜而已。薛小芹也很明白这一点。”林彗星叹了口气,“所以,她并不是绝望而死,也不是冲动自杀,她一直到死都很理智,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她的爱,只有孩子能容纳。这也是很多失独家庭过得冷漠的原因,爱被孩子带走了,留给另一半的太少。”

张固安细细咂摸她最后一句话,露出满意的笑来,他正欲留下彗星,忽听得一声咳嗽。

“咳……”纯领乳业的戚总不自然地道,“张导,那不还有一个没试镜呢,不用这么早拍板吧?说不定,下一个更好,不容错过。”

罗媛深知丈夫是个认死理儿的,一旦认准一个演员,就死活不肯改了。谁要是逼他改变主意,他能跟人家杠到崩。除非,有人比他认准的那个人,更适合那个角色。

她连忙道:“是啊,佟雨秋也是邱谛介绍来的,总不能连个机会都不给。而且她之前演得比林彗星要好,不如咱们再看看。”

张固安觉得有道理,点头同意。

仇棋把轮椅上的佟雨秋推到房间正中央,背对着观众,然后默默退回原处。林彗星跟他一起退到墙边,跟芳姐站在一起。邱谛留在原处继续给佟雨秋搭戏。

张固安喊了开始。

佟雨秋毫无反应,过了几秒钟,才稍稍抬了一下头,随后又垂了下去。

她以前从未如此过,邱谛不知她是身体不舒服,还是故意换了一种演法。但不管怎么样,不能让戏僵在这里。他轻喊两声:“小芹,小芹?”见她双手一动一动的,不知在做什么,他绕过轮椅,蹲在她面前,看了看她的手:“你在给新新织毛衣?”

她手中动作一顿,将那不存在的毛衣向上抬了抬:“你看,好看吗?”

林彗星与在场众人俱是一惊,佟雨秋的声音像晚秋枯叶被揉碎一般,沙哑、低沉、呆滞,令人听着便觉凄寒入骨。

“张冬青”犹豫了一下,才道:“好看,但……”

“薛小芹”忽而低笑一声,从轮椅上站起来,把房间里的布衣柜拉链拉开,翻出几件衣裳:“你看,这些都是我给雷雷和新新做的,他们会喜欢的吧?”雷雷是她和丈夫郑洋的孩子,早已去世。此时她忘记了雷雷去世的事实,也好似忘记了新新的事。

见他默认,她像只花喜鹊,欢喜得不行。然而,在场观众看到她那欢喜的模样,身上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衣服之下,她的身体呈现出不健康的干瘦状态,脸色蜡黄,黑眼圈浓重,再加上那欢欣雀跃的神态……不只是身体病态,她连精神也病了。

“薛小芹,你冷静一点,新新他已经,已经……”他微微哽咽,“已经不在了,你要好好生活,别让孩子记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