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您老人家说应该怎么演呢?”她耐着性子问。
“表情放松,肢体自然,设计好自己的动作,重来!”
呵呵,说得这么宽泛,鬼知道怎么演!
可谁让人家是“面试官”呢?
她屁颠屁颠地返回栅栏边重来,演了一遍又一遍,冲了一趟又一趟。
第十次,邱谛终于没说“重来”,而是向服务员招了招手。
彗星定睛一瞧,服务员们早已憋不住笑,肩膀抖啊抖,都快抖成碎豆腐了。饶是她脸皮比城墙还厚,还是禁不住红了老脸。
“时候不早了,先吃饭吧。”邱谛总算说了句人话,吩咐服务员上菜。
林彗星刚把屁股落回椅子上,又被他给气乐了。且看他在五星级汇龙饭店点的菜:豆芽炒馓子、凉拌黄瓜条、一碟榨菜、一盘馒头、两碗稀饭,唯一沾点儿荤腥的就是那盘西红柿炒鸡蛋。
她摊了摊手:“OK,体验生活,入情入境,您是高人。”
“能看明白,还没到朽木的程度。”邱谛摘下眼镜放在笔记本上,脱掉定制西装搭在椅背上,扯开领口,卷起衬衫袖子和裤腿。做完这些,他端起碗,拿起筷,抄起馒头就开吃。
林彗星一愣,他整个人忽然从儒雅文艺男,突然变成了乡下土鳖男。长相没变,衣服没换,他却用表情和肢体动作,完成了气质的转变。她好像明白了什么,学着他的姿势和动作,大口啃馒头,大口扒饭,最后俩人儿一起捧着馒头蹲地上去了。
“哎,大姐,多大啦?”
喊谁大姐……理智在脑海中提醒她,应该注意身为女明星的形象,可不知为何,全身的细胞都像被他吸住了,只能顺着他的话往下接:“快四十了。”
“雪下恁大,咋还挑担子出来?”
他的眼神和问话,让彗星眼前浮现出小时候看到妈妈在大雪天出摊的情景。
妈妈用布满老茧的手挥起一人高的大扫帚,艰难地扫出一块空地,架起炉子和油锅,倒上半锅油。简陋的折叠小凳,矮矮的和面桌,一盆和好、拌好的菜面。天上下着雪,面冷得让人一碰就打哆嗦,油锅热烫烫,搦出一团面滚进去,不一会儿便浮上来一颗金黄酥脆的菜丸子。妈妈的手半是冷、半是烫,半是水光、半是油光,皮肤透着异样的红,也不知是冻伤还是烫伤。
彗星鼻子一酸,眼睛忽而湿润了。她用手背猛地蹭了蹭眼角,啐了他一口,凶巴巴地道:“要你管!”
邱谛也不恼,反倒凑得更近了些,左右探了探,用手肘捣了捣她:“唉,到底弄啥去?说不定俺能帮你?”
彗星一怔:是呵,她演了十遍,却从来没想过人物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这大雪天的,一个农妇挑着担子要去干嘛?她的身份决定了她的家庭背景,家庭背景决定了目的,目的决定了她的态度,态度决定了她此时此刻的神态和肢体动作。一环扣一环,哪一方面没有想清楚、设计好,都无法将这个人物演好。
邱谛见她不说话,压低了嗓音,别有用心地道:“哥们儿在城里有熟人,门路多,保准能帮到你。要不是你刚才把俺从树棵子里救出来,又给俺馒头吃,换旁人俺可不打包票。”
“你真帮俺?”彗星狐疑地盯着他。
邱谛一拍大腿,“哎”了一声。
“那什么……”彗星迟疑了片刻,“家里没米吃了,孩子都饿着,你能帮俺弄着两担子米过冬吗?”话音刚落,她慌忙又道:“俺不白要,俺有的是力气,挣了钱俺就还你!”
邱谛满意地笑了笑,把嘴里的馒头咽完,随意擦擦嘴就拉着她起来赶路。他在前面走,她在后面跟。
她看见他走路的动作流畅自如,看见他掏出手机给人打了个电话,看见他无意间流露出的怪异眼神。她的神色也一点点暗了下去,悄悄地把担子两头的筐子卸掉,握紧扁担朝他的后脑猛砸下去!
邱谛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彗星一边用扁担砸他,一边疯了似的喊:“长庚呢?啊?你把我们家长庚拐到哪儿去了?!”
邱谛躲闪着:“你在说什么?什么长庚!”
彗星扑上去,掐住他的脖子,像一只母狮子:“我认得你的背影!就是你,拐走了我儿子!”她的双眼通红,眼瞳布满血丝,盛满了莫大的愤怒与悲哀。
邱谛很满意她的表现,她很聪明,只要给她一个正确的引导,她就能打破固有形象,为角色做出最适合的调整。不破不立,他出这个即兴表演的题目,目的已经达到了。
“CUT。”
彗星似乎没有听到,仍然沉浸在角色中,用力掐他的脖子。豆大的泪珠儿从眼眶里滚出来,落在邱谛脸上,温热一片,转瞬即凉。
“林彗星,结束了。”邱谛捏住她的手腕,将她的手从他的脖颈上挪开。
彗星伏在他胸前,头一直低着,身体一动不动,不知在想些什么。
邱谛又喊了她一声,她忽而翻身下来,转身就跑。
邱谛快速起身追过去,只见楼梯间里,一个瘦削的身影瑟缩在那儿。彗星赤着脚,抱着双膝,无助地抽噎,像一只身受重伤的小兽。
“只入戏不出戏会伤己,你必须学会抽离。”
邱谛站在一边,冷静地道。
彗星不理他,把头埋得更低了。
邱谛略想了想,双手抱在胸前,道:“如果你一直哭下去,恐怕无法完成签约。”
他话音刚落,转身便走。她最在乎的不就是扒住“帝厦影视”这棵大树吗?只要能成功签约,她就再也不会被星云娱乐牵制了。
邱谛站在楼梯间外,看着腕表,数着秒数。
以他的推测,不出十秒,她就会屁颠屁颠儿地跟上来,露出练习了很久的可爱微笑,跟他讨要签约合同。然而,五十秒过去了,她仍未出现。
这不太像未出戏的缘故。她……究竟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