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婷揩了揩眼角，嘴角堆起了笑意，一个劲儿地给她夹菜，言语间尽是讨好：“我跟你爸估计是体质好，在‘给氧舱’里醒过来，可你妹妹他们就没那么幸运了。不过不怕，多亏了你愿意回来，宋部长给你妹妹他们换了更高级的‘给氧舱’，说是三天之内不用担心生命安全。这都是托了你这个姐姐的福！来，愣着干啥，快吃，多吃点儿！”

“多吃点……”姜小艾看着碗里红彤彤的麻辣牛肉，突然觉得食之无味。可她还是忍不住夹起一块塞进嘴里，辣味儿呛得她鼻子难受，眼眶也红得很。多久了？多久没有吃到妈妈夹的菜，多久没有离妈妈这么近了？瞄了一眼妈妈，姜小艾发现妈妈的眼角多了很多细纹，鬓边也多了些白发。妈妈老了，那么强势又狠心的人，也有衰老的一天。

“对对对对，多吃点，好有劲儿上班去呀！”蓝婷说着，又夹了根麻辣鸡腿到小艾碗里。

姜小艾自嘲地笑了笑，她到底在期待个什么呀？

“宋部长跟你说过，我要怎么上班吗？”

“当然说过，就是……就是……”蓝婷仔细回忆宋俊凯介绍的内容，“去打开什么空间通道，这样一来你妹妹他们就能醒过来了，再不需要什么‘给氧舱’保命了。”

“这个工作是有危险的。”

“哪个工作没危险？”蓝婷大大咧咧地说，“我老公，就你叔，之前给人安空调，那搁二十几层高的楼上操作，就吊根安全绳，那不危险？”

“呵，也对。”姜小艾垂眸吃了口面。

“哎对！”蓝婷满意地笑了，“就知道你是好孩子，不会那么不懂事儿的。来，别光顾着吃泡面，多没营养啊！吃菜，吃菜！”

姜小艾慢条斯理地吃着，抬眼看了看爸爸。姜维不像蓝婷那么多话，他只是不住地抽烟，时不时看着她叹气，想说什么，最终却还是用烟堵住了嘴。

印象中，爸爸一直都是这样沉默。妈妈发脾气闹离婚的时候，妈妈收拾行李跟那个叔叔走的时候，爷爷骂他不知道关心孩子的时候……但有一点，爸爸从来没有打骂过她。

时隔十几年，头一回跟爸爸妈妈在一张饭桌上吃饭，吃的居然是断头饭。想到这个，姜小艾不由得笑了起来：“妈，我一直有一个问题想问你哈。”

“啥问题，你尽管问。”妈妈爽快地回答。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爱我的？”姜小艾见她愣住了，便将一块麻辣牛肉夹到她碗里，“愣着干啥，快吃，多吃点儿，咱边吃边聊呗。”

“妈……妈哪有不爱你，你这丫头，净会胡扯！”提到“爱”这个字，蓝婷的神情别扭极了，似乎很难把这个字和眼前这个女儿挂钩。

“行了吧！”姜小艾嗤笑一声，“反正呢，我今天肯定会进试验场完成任务的，你甭担心我罢工。这一去，我估摸着八成是没命回来的，你和爸爸不养我就算了，但至少让我走得明白些吧？”

蓝婷沉默了，过了半晌，才勉强挤出个笑脸：“人家宋部长说了，这就是个工作，跟平时一样，也就稍微危险那么点儿，怎么会没命回来……”

“干嘛呀，这么难回答？”姜小艾看出妈妈在回避问题，笑道，“那我换个问题，妈，我刚从你肚子里出生的时候，你是什么感觉？”

蓝婷像是被鼓槌砸中了心脏，远古的记忆碎片突然涌了出来。剧烈的宫缩疼，检查开宫口的痛，顺转剖的恐惧……

蓝婷像只待宰的羔羊一样躺在手术台上，医生捧起一个浑身通红、皱皱巴巴的小不点儿，送到她的面前。那个小不点儿啼哭着，小嘴一张一张的，丑极了。那一刻，她差点哭了出来，不是因为伤心，是因为高兴。这是她的第一个孩子，只要孩子平安健康，她愿意做任何事……

姜小艾转向姜维，依旧谈笑风生：“爸，你第一次抱着我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姜维“啪”地一拍桌子站起来，胸膛剧烈地起伏，可是最终的最终，他还是没有说话。

“嗯，我懂了。”姜小艾点点头，笑呵呵地摆摆手，“就问个小问题，干嘛这么严肃。坐下坐下，陪我好好吃顿断头饭。”

她拽住爸爸的衣角，把他拽坐下来，又给他夹了一根麻辣鸡腿：“小时候总盼着你从镇上回来给我带根奥尔良烤鸡腿，现在不用了，以后都不用了。”

爸爸眼眶发红：“小艾，你要是恨我们，就打我们一顿可好？”

姜小艾笑了笑，不再说话，自顾自地吃饱喝足，打了个饱嗝儿。姜维和蓝婷全程沉默，没有再吃一口菜，也没有再说一句话。

“你们干什么，放我进去，我有通行证！”外头突然传来陈陶新的声音。

姜小艾擦擦嘴：“我吃饱了，先走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