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她这么一句,楚宣面色微变,上前揽住了她的肩,沉声而问:“那我来问你,若是韩时还活在这世间,你又当如何?”
“他与我已是阴阳两隔,这世间又何来死而复生之法?若他果真还存活于世,只怕要痛恨于我。他因我而亡在先,我负他在后,如此说来,这一世恩怨,就算有来世,也只怕是还不清了。”
碧游幽幽而言,语意低微,因醉意而带着几分慵懒,末了,她转头看他。廊下高悬的风灯随风而动,映在她如雪的面庞,平添了几分迷离之感。此时此刻,她心头涌上万千愁绪,不待楚宣接口,又蹙眉而言:“这一世,或许连你的情我都还不了了,自承你恩宠以来,我一直未有所出,只怕要辜负了你待我的一片真心。”
楚宣听了她上半段话,心头本是醋意汹涌,谁知再听下去,却又令他觉得心疼而愧疚。算起来,自她册封以来,也不过半年之久,近来因韩时之事,他难免心急了些。他想要个他们共同的孩子,一来是想让她名正言顺地晋一晋位份,二来也好让韩时早些死心,更让她也就此断了对他的念想。他心是为她着想,可做法未免急功近利了些,才让她颇感压力。
“你且放宽心,我待你如此,只是因为我心里爱着你。况且我们来日方长,孩子早晚都会有的。早先你因我而伤及心脉,也并非一时半刻能调理好,不宜太过心急。近日来,是我考虑不周,这才让你倍觉烦忧,现下我向你赔罪,你说可好?”他捉了她的手紧握于掌心,另一只手抚上她凝白如脂的面颊,语意极尽地温柔。
她就势伏在他怀中,唇角挂着一丝苦笑,哽咽着说道:“这一世,我亏欠过许多人,父王、阿时、简弟,还有你!……就算是这一世还不完,我也不希望有来世……”
他紧紧地将她揽在胸膛,俯头吻上她光洁的额头,低声叹道:“你一向心事较重,有什么事只闷在心里头不说,最终苦的还是你自己。你我乃是夫妻,有什么话是不能对我说的?”
“那……那我说了你可别气!”碧游深知楚宣的心性,她虽醉着,心里头却又任何时候都要清醒,可是这话若不说,她只怕自己快要疯掉。
“有什么事你尽管说出来,我自不会恼你气你!”楚宣闻言,嘴上虽是这么说,可心里却打起鼓来。他暗想着,是不是韩时回京还朝之事已被她知晓?
“我,我今晨在御花园的林子里瞧见阿时了,虽没有瞧见他的正脸,单瞧着那身形背影,一定是他无误!”她说着,面上浮现出一抹苦笑:“明明他已经死了,可我还是瞧见了,可见他对我一定是怨恨极深。我去追他,他却逃得极快,眨眼工夫便不见了踪影,一定是他觉得我负了他,再也不愿见我一面!”
“定是你思虑过甚,才会眼花看错!”他见她越说越神情恍惚、双眼迷离,顿觉后背起了一层寒意。今日韩时明明是待在府中未曾出门,怎生会出现在花园的树林中?韩时果然是她心中一道跨不过去的坎。
碧游也觉这话说得太过玄妙,一个已死的人,突然出现在她面前,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好不容易借着醉意说与楚宣听,换来的也只是意料之中的回答。
“外面天冷,还是回屋去吧!”楚宣见她神情越发的迷离恍惚,想来她定是醉得不清,不由分说地将她拦腰抱起稳步走回殿内。
碧游窝在他怀中,只觉头脑昏沉,撑起眼皮瞧着他。他离她极近,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面颊,带着淡淡的龙涎香气,极是好闻。
他亦是低头瞧着她,见她双眸微阖,似睡非睡,不由凑向她额头一吻,极尽温柔地低声说道:“你这性子也该改改了,整日里别胡思乱想。眼下就快到你生辰了,我琢磨着带你到京郊的别院小住一段时间,好生调理调理身子!”
碧游醉得不轻,只觉耳边传来他温柔的絮叨声,却不知他到底说了些什么。她想着,有他如此温柔地陪伴着她,活在这世间也并非那么痛苦煎熬。她以为这一夜定会好眠,可谁知夜半仍是被噩梦惊醒,当刺耳的尖叫声传入她的鼓膜时,她只觉后颈微痛,接下来便陷入无尽的昏沉之中。
楚宣未料碧游心事如此之重,前半夜许是因着醉意睡得尚算安稳,可刚过了子时,她却屡屡坠入梦魇。起初她口中喃喃听不清说些什么,后来他听得仔细,只听懂了她翻来覆去说的一句话:“阿时,对不起!”
过后没多久,她不知梦见了什么,忽而吓得惊叫起来。楚宣听她提及韩时,心头本是不快,可转念想到了当初失去锦瑟的自己,也曾是如此夜不能寐。那般的痛苦煎熬,便如现下的她一般。到今晚,他总算明白她为何一直调理不好身子,她得的是心病,汤药自然无法奏效。只是她这心病,要如何来医?难不成真要让她见韩时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