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游打从宫中回府时,韩时尚未从繁忙公务中解脱。她一个人立于后院偌大的花园中,瞧着墙角那一丛艳丽晚茶,心内竟生出些空虚寂寥之感。如今她也算是完满了,只是父王唯一的儿子上官简尚不知所踪,令她觉得愧疚不已。当年是敬王收养了她,给她父亲般的疼爱与呵护,然而她却无法回报他的深厚恩情,至少应该寻着他唯一的血脉好生安顿才对。
这日傍晚,忙得脚不沾地的韩时兴冲冲地回了府,不待换上常服便溜到了碧游所在的茗霜居。
碧游故意忽略他的满面喜色,拧了手巾递到他手中,颇为嫌弃地嗔怪道:“瞧你忙得满头大汗的,可是去了城郊码头出苦力去了?”
韩时接过手巾擦了擦额角的汗珠,随即将手巾往水盆中一扔,上前揽了她说道:“算起日子,还有半月便到了我们成亲之日,眼下该置办的我都着府中管家前去置办了,你说说你还有什么想要的?”
碧游本想问问他可曾查到简弟的行踪,暗中掂量着他近来一直忙于此事,若是再催问实在是不妥。她端了笑,答道:“你办事向来周全,我一时倒真想不出还缺些什么。”
“你还真是知足!”他凑头在她左颊边一吻,继而说道:“后天我要离京办个差使,等我回来,给你一个惊喜!”
“什么惊喜?”碧游听闻“惊喜”二字,心头涌上几分希冀。她想韩时是再了解她不过的,如今能让她惊喜的,也唯有上官简的行踪了。
韩时抬手点了点她的鼻尖,宠溺地说道:“傻瓜,说出来那还叫惊喜吗?”
碧游止不住内心好奇,缠着他问了好一通,可是他最终没有透露分毫。
韩时临行那日一早,碧游尚在浅眠,朦胧中有人入了房,在她床边坐了片刻,待她撑开眼皮时,却见房内空无一人。
韩时离开才不过两日,碧游便觉得有些挂念。想起她在藏在宫中打探事情的那些年,她竟鲜少想起过他。那时她的心中埋着好些疑问与痛恨,不断地吞噬着她内心,那些风花雪月的浪漫,都已与她无关。可是如今不同,她已经了韩时这个依靠,再不必去孤身犯险。曾经那些小女儿的心思便又顺理成章地死灰复燃,虽已过了懵懂稚嫩的年纪,可是那份心思,却未随着时光更迭而磨灭!
又等了五日,早已过了韩时与她的约定之期,尚有不到十日便是他们的成亲之期,然而他却没有半点消息。碧游有些心焦,先前他并未说是什么差使,因此她倒也没有在意。现今再细细一想,但凡分派到他头上的,并非那些繁冗杂事,而是至关重要的危险紧急事务。思及此,她便有些心慌意乱,召了府中管事前去打听。
坐立不安地等了半日,她仍不见有人前来回禀,后来索性换了身男装,悄悄溜出府去。才刚行到东街尽头,她无意一瞥,竟见是府中管家低着头匆忙往府中赶去。她本想上前拉住他盘问,却见自己一身男装,只得又折回府中。
她回到府中换回了女装等了许久,却也未见那管家来报,只得硬着头皮遣了人前去相请。谁知那管家并未前来,只让那人捎了句话,说是颖王有事耽搁,晚些天才能回。
碧游听后,一颗悬着的心便也放了下来,只要是有消息便好。不过依着韩时的性子,他不该让她等这么久还没有音讯,难道是遇上了什么棘手的事情?左思右想一番,她又禁不住担忧起来。
天有不测风云,等到了大婚前的第五日,府中传来噩耗,说是韩时所乘的车驾在洵州永安县区跌落山崖,待当地知县领亲自领了一干衙役到山底寻人的时候,发现两具摔得面目全非的男尸与车驾的碎片。依据尸体所着的衣服与所带配饰,确认是车夫与韩时无误。
颖王韩时不测坠岸身亡的消息如风一般在京中传开,茶楼酒肆间皆聊的是与他相关的话题。说是天妒英才,像他这般骁勇善战、英武不凡的男子天下难寻;又有人说他是天君临凡历劫,如今劫数已尽得以重返天庭;更有人说的诡异,说他当年杀了未婚妻子上官碧游一家,那位碧游小姐冤魂不散,特意在他大婚之际索命来了云云,因此他大婚之日便成了摆设灵堂的忌日。
出殡之日,颖王府中一片素缟,无论是压抑的呜咽声还是悲恸的大哭声听得人心里头透着一股淡然却挥之不去的烦,就像是盛夏嘶鸣的蝉。
朝中群臣前来吊唁,致辞的礼部大员立于上首,对着。到末了的时候,但听一声悠长尖细的通传,皇帝楚宣一身素服前来,身后只跟了两名内侍。上头致辞的人一瞧,忙将拉长的最后一句缩到极短,那一片乌压压的人立即跪成了一片。
出殡前后,楚宣从前院灵堂悄然转到了后院,却未发现碧游的身影。按理说,此时的她应是着了素衣缟服哭得伤心欲绝,而今却是连面也未露,实在是叫人觉得蹊跷。楚宣踏出后院的垂花门时,随手拎了路过的下人来问,那人支吾着答不出话,憋得面色通红。楚宣见他那副模样,蓦地心中一寒,将那人往边上一甩低吼道:“去叫管事的来!”
他话音未落,跟在身后的何福贵凑上前来在他身后低语:“皇上,这,这不大好吧?”
那人跌坐于地,正要起身前去,却被何福贵拽着衣后领拖了回来。
“皇上,此事就交由奴才来办吧!”何福贵微垂着头,语意恳切。在皇帝身边当了这些年的差,这万岁爷想些什么,他多少也能猜出个大概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