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砖砌成的刑房,约有两间堂屋大,四面墙上摆着各种刑具,角落里的长凳、木驴蒙上一层厚厚的灰尘,房梁上有许多蜘蛛网和老鼠悉悉索索的声音。
正中摆着一张长书案和几把扶手椅,皆被擦得一尘不染,看得出来是衙役临时来擦的,并摆着一个青花瓷大茶壶和一碟桂花糕。
浓重的霉味与血腥味被焚烧的熏香压制住,姜棠勉强好受些,将调出来的旧卷宗放在一旁,往长书案上铺了白纸,一边磨墨,一边仔细阅读朱家老大十六年前录的口供。
金朱两家为棺材的事打架、偷牛、被蟒蛇缠身这几件大事,朱家老大的口供跟村民们所说的一模一样,直到毒死金炳刚的砒霜在朱家找出来,口供才开始不正常。
姜棠开口问:“朱大哥,那些小事无伤大雅,不必细说。关键在于,那一年县令问你砒霜从何而来,你扯出什么阎王什么鬼的,显然是胡说八道。这会儿,你跟我说实话,到底有没有买过砒霜?”
“没有。”
“那你家里人有没有买过砒霜?”
“也没有。”
金炳刚一口咬定没有,不足信。同样的话,姜棠也问朱老太。
“姜姑娘,俺连杀鸡都怕,别说买砒霜害人了。金炳刚在世的时候,俺就常劝老头和大儿子别为一些小事伤了邻里和气,万万做不出毒害人的事啊,那要遭天打雷劈的。”
姜棠又想出一种可能性,便问:“在金炳刚死之前,你们有没有去药铺抓过药?会不会抓药的时候,被人夹带了砒霜呢?”
“姜姑娘,这绝不可能的。因为俺爹总说是药三分毒,什么头疼脑热的,总叫大家多喝热水多睡觉扛过去,不到抽筋吐白沫的地步,是绝不会去开大夫抓药的。而我们家的人一向身子骨好,从不进药铺。”
人吃五谷杂粮的,怎么可能不生病不抓药吃?朱家老大说自家人从不抓药吃,定是夸大其词了。
姜棠无须戳穿,又问:“你们没买过砒霜,也没去过药铺,那砒霜咋来的?难道有人趁你们不在家的时候放了?”
“自打俺儿子被蟒蛇给缠了身,离不得人,一没人在他身边,他就嚷着蟒蛇要吃他。俺们怕他犯病,寸步不离地守着他,连衣裳都打井水在家洗,家里从来都有人,不可能有人趁机偷放东西!”
白天,朱家人在家的多,夜里,朱家村狗多,一旦有陌生人潜入村子,定会引得狗吠不止,朱家人十几口人,总有警醒的,不给贼人可趁之机。既然砒霜不可能是有人偷放的,那便是有人借故进了朱家,顺手放了砒霜!
“在金炳刚死之前的三天里,有没有人进你们家讨要水喝,或是借东西拉家常啥的?”
“那时候快过年了,家家户户都忙着舂米做年糕办年货,没谁来借东西。”朱老太不假思索地答道。
朱家老大若有所思地讲:“没人借东西,是不错。可俺记得金炳刚死的那天还是前一天,卖豆腐的方二哥来咱家讨水喝。咱们给他倒热水,他还不要,自个儿去灶屋的缸里舀冷水喝。”
难道方二哥去借水喝时,将砒霜藏进了朱家?
姜棠心底一颤,不动声色地笑问:“朱大哥,卖豆腐的方二哥讨水喝的日子你记不清,怎就记得他一定讨过水喝?会不会记错了?”
“不会的!”朱家老大斩钉截铁地回话,又道:“金炳刚死的日子是腊月十八,方二哥讨水喝就在那一两天。因着俺们这到了腊月,湖面结冰,家里的水缸也结冰的,不烧开,没人敢喝,怕冰坏一口好牙。方二哥讨水喝的次数不少,唯独那一次,非要去灶屋的水缸里喝冰水。俺娘还笑话他,冰水有一大缸,可别冰掉了牙齿找俺们赔。”
“对对对,俺儿说得没错,那一天是腊月十七,金炳刚死的前一天,下了好大的雪,方二哥给了俺一刀豆腐,还喝了一瓢冰水,喝完说神清气爽,浑身有劲。俺们笑他是怪人,叫他烤火,他偏要大雪纷飞的时候往家赶,有点怪。”
“大冬天喝冰水,委实是有点奇怪。”
姜棠嘴上敷衍着,心猛地收紧,一下子想明白了:方二哥计划好给金炳刚下毒,借着讨水喝的理由,进了朱家门,将砒霜藏于朱家灶屋。藏好毒了,再下毒把金炳刚毒死,县令根据村里人提供的线索,朱家人跟金炳刚是死对头,先去朱家搜毒药,一搜一个准,如此才万无一失!
可是,这样并不能断定方二哥是真凶!还得清楚整个下毒过程、有无同谋、同宅的金家人是否知道等。
如今,金家人只剩金细妹和孩子们,方二哥逃之夭夭了。若是朱家人能再提供一些线索,兴许就能助应侍郎撬开金细妹的嘴。等案情真相出来,全国悬赏捉拿方二哥,不怕抓不到他!
打定主意,姜棠便有意识地把问题往两人关系上带,先开口问:“既然方二哥常来朱家村卖豆腐,想必金炳刚家也会买?”
“怎么不买?他每天的早饭都是豆腐脑儿,直到把方二哥的豆腐摊子给砸了,后来才不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