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大夜弥城时，鸣清就认定魑甲迟早会收方渺渺为徒，默认她是“小师妹”了。方渺渺懒得否认，胡乱答应着。

鸣清道：“我要回大夜弥城了，小师妹不一道回去吗？”

方渺渺道：“不了。我得……”她顿了一下，“我得把踏月找回来。”

鸣清只以为又是一个要跟踏月寻仇的，只好说：“伏虹是咱们师姐，你们互相照应着点。”

“放心。”

方渺渺目送着没精打采的鸣清离开，一回头，看到伏虹倚在门边，目送着鸣清消失的方向，不知在想些什么。

觉察方渺渺在看她，伏虹冲她一笑，眉梢眼角隐约有魅乙的气质：“小师妹？”

她当然想不到眼前的小猫妖是她要寻仇的踏月。自从听鸣清说方渺渺是“小师妹”，伏虹顺理成章以为方渺渺闯入百魅卷是为了寻她这个“师姐”。方渺渺不在意称呼，叫得得心应手：“师姐，你在百魅卷中呆了那么久都没有完全化成画魅，是如何顶住邪力的？”

伏虹眼底一深：“是这个。”她捏了个指诀，身前呼地召出现一片盾形物，表面隐隐闪着青泽。

方渺渺脱口而出：“龙鳞！”

伏虹眼中一亮：“小师妹如何认得此物？”

方渺渺吱吱唔唔道：“听……听别人说过这样宝物。”

伏虹不疑有他，手指在龙鳞边缘珍惜地抚了抚，低声道：“这是师父送给我的，有极强护身之力。它藏在我灵识中，帮我抵挡邪力，使我能撑到小师妹赶来相救。”

这片龙鳞方渺渺何止是听说过。它来自妖龙阵的五龙之一，还是上一场神魔大战时的战损遗留物。当时的老妖尊召来五龙成阵，五龙撤离之后，老妖尊在战场残局中捡到这片龙鳞，珍藏在王宫中。踏月尊主上位之后清点宝库，知道此物有护身奇能，搁着可惜，遂赐给了魅乙。不知何时魅乙把它转赠了徒弟伏虹，在今次救她一命。

伏虹珍重地收起龙鳞，问方渺渺：“小师妹，我刚刚听到你说也在找踏月？”

方渺渺说的“找踏月”，当然跟伏虹不是一个意思。然而，除了要把真相查清到底，堂堂正正回归踏月尊主之位，还有另一层意思。在梅花契赋予她一份灵力，长回第四妖尾“正尾”的同时，总有一份掩埋在记忆深处的时光片断随梦而来。、方渺渺有些感悟，好像回来的不止妖尾，还有一个遗失在漫长时光的“方渺渺”正在一点一点拼回来。那是比“踏月尊主”真实的她自己。

方渺渺反问道：“你就那么肯定踏月是天灯图主谋吗？”

伏虹嘴角笑意未消，手看似亲热地搭在方渺渺颈侧，觑着她：“不是她能是谁？”伏虹跟魅乙一样是狐族，五官轮廓稍深，是带着几分攻击性的美艳，美貌比她师父略逊一分，邪魅之气却胜一分。

她外表年龄看上去比方渺渺还要大几岁，身高比方渺渺高半个头，侧脸时眼底隐隐泛过暗红光泽，语气中带着几分威胁，仿佛方渺渺敢说半个不字，她锐利的指甲就要划破方渺渺的喉咙。

方渺渺对危险毫不在意，有些失神：“你说得没错，她是最大的罪人。”

踏月不够警觉，让敌人乘虚而入，是她没有保护好族人，的确都是她的罪。

伏虹感觉自己威吓住了她，满意地拍拍她的脸蛋，跟她咬耳朵：“踏月的敌人就是我的朋友。跟我走吧，咱们一起拿住踏月，你吃肉我喝汤。”

方渺渺仰脸定定看着她，眼眸水汪汪的。伏虹觉得自己吓到她了，心中升起罪恶感，捏着她脸蛋安抚道：“别怕，以后师姐罩着你，除了师姐，谁都不准欺负你。”

却没看出方渺渺那种水汪汪的眼神叫做“慈祥”。

宋星逐不知从哪冒出来：“渺渺……”

伏虹眼疾手快一拦：“星君，你离我小师妹远点！”伏虹浑身是刺，对这个接管妖族的天枢星君一向抵触。

宋星逐感觉不妙，警觉地看着她：“我跟我的猫说话关你什么事？”

伏虹指间现出一把乌漆漆的钢针暗器：“这是我小师妹，她可不是什么人的宠物！”

宋星逐寸步不让：“她当然不是我的宠物，渺渺是我谁都夺不走的心上人！”他有一份天赋，能把肉麻的话说得光明正大铿锵有力，别人听着感觉如坐针毡，他自己面不改色。

伏虹忍无可忍，露出尖牙：“你有没有问过魑长老答不答应？”

伏虹的本意是问他有没有经过小师妹的师父同意，歪打正着正中宋星逐痛处，竟噎得他无言以对。

炸雷声突然响起，天空压了多日的乌云被闪电撕裂，大雨倾盆而下，密集雨柱中，一片月白身影从云隙飘落下来，像一片落叶。

宋星逐大惊失色：“师兄！”纵身跃起迎了上去。

宋星逐在半空里接住了止渊，二人落回渡川客栈的天井，止渊站立不住，半跪着勉强撑住身体。宋星逐扶着他急切问道：“师兄你怎么样？”

止渊抬起头，雨水划过苍白面颊，强自微笑：“百魅卷已经毁掉，金乌之火和九黎水魂相冲，我无法收回它们，只能把控火候让它们两相抵销，要降一场大雨了，好在不会酿成大灾……”

说着掩口咳嗽起来，月白袖口染上深红。宋星逐心魂俱裂，他呆愣原地，恍惚似回到很久以前的琨山，也是冷雨浇面，那一天他失去了月疏师兄。

止渊染血的嘴角忽然弯起，艰难道：“星逐别怕，我不会让你……再没一个师兄的。”

止渊身子一歪倒在雨里。

二楼的人们已跑下来，七手八脚把止渊抬到屋里去。宋星逐跪在雨里做不出反应，整个人空了一般。过了一阵才发现有人在拍他的脸。

涣散的目光聚起，仿佛过了一阵才认出面前的人是方渺渺。

他浑身紧绷着发抖，泪水跟水雨混在一起，缓缓把脸埋在她肩上：“渺渺……”

方渺渺这才知道，很多年前迷失在琨山大雨里的那个小孩，一直没有找到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