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老爷从下人手中接过茶水抿了一口,见叶珑过来,指了指一旁的椅子。
叶珑径自坐下,并未回礼。她一抬头,正对上被打得跟猪头似的叶绚,没忍住笑了一下。
叶绚恨得牙痒痒,要不是叶老爷和大夫人在边上看着,她恨不得过去撕了叶珑的脸。
叶老爷无视两女的龃龉,只是问:“五娘,我听闻你答应了与督军的亲事,可有此事?”
“答应了,怎么?”叶珑靠着椅背,语气淡然。
她话音刚落,众妻妾眼神闪过一丝惊异,但更多的是喜悦。五小姐答应做督军妾,意味着她们可以去关内安享太平了。
从进门起,叶老爷板着的脸上终于有了欣慰的神色,连语气也缓和了不少。
“既是如此,那择日不如撞日,不如明日就去督军府吧。”
叶珑耻笑一声,往后一仰,讥诮道:“叶老爷就这么迫不及待?”
叶老爷皱眉,不悦道:“我与你大娘看过日子,明日是吉日,既然你已答应,早些去又有什么干系!还有,你刚才叫我什么?你娘就是这么教你的?”
叶珑又笑了一声,带着令人捉摸不透的神色,在众人的注视中起身。
“好,那我今天替五娘问你这父亲一句,在你眼里,”她指向对面的叶绚,“是不是只有她才算女儿?”
叶珑的话是替五娘问的,在座的只有她一人才理解这话的含义。
叶老爷对她而言不过是个陌生人,但对原主五娘来说,是她幼时与母亲在勾栏院被苛待时,期盼过来拯救她们的英雄。
于情于理,她也要为叶五娘问上一问。
叶老爷强忍住火气,五娘把绚儿打成这样,没罚她已是宽宏,在自己面前居然也如此放肆。“你说的是什么话!我何曾亏待于你!”
行了,答案已经够明显了。
叶珑闭了闭眼,将属于叶五娘的感情彻底埋藏,她也懒得再与他们打哑谜,开门见山道:“既然这样,我明天就出嫁。”
没等众人欢喜,她又补一句,“不过,我有个条件。”
叶老爷还没张口,倒是大夫人迫不及待,“要什么你只管提,大娘替你做主。”
毕竟在大夫人看来,叶五娘这等没见识的女儿,无非只要些金银首饰、华丽衣服。
为了绚儿,这些都是小事。
叶珑微微一笑,“出嫁后,我与叶家再无瓜葛,所有恩怨一笔勾销。”
她声音不大,落在大厅里掷地有声。
“五姐!”
叶辗忽地站起来,但站起来后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看着她,满眼不舍。
叶珑回头看了他一眼,又将目光对上叶老爷。
“六郎,坐下!”叶老爷严厉道,“这里没你说话的份。”
除了岁数小的叶辗对她还有旧情,大多数都觉得叶五娘说这话简直不知天高地厚。和叶家断绝关系,她还真当自己是督军夫人了?
何况叶家要去关内不仅为保命,更要另投高门,带着她一个低贱的倡优之女也是丢人现眼,巴不得没她这个拖油瓶。
叶老爷舒了一口气,咳嗽两声,沉声道:“也罢,既然你已有此打算,那便依你吧!”
说完,还重重叹气,好像真的很舍不得这个女儿。
见他还要表演几句,叶珑忙抬手制止,“不必这么惺惺作态,只希望在座的各位,都把今日的话记住了!”
说完她跨出门去,背对着他们摆手,再不回头。
崇国至祐二十三年冬至,寅时,阑州边境。
督军府前百丈开外,一座望楼拔地而起。
望楼之上,男子一身墨色玉锦夹袍,腰间蟒纹玉带,周身绑着软甲,一双深沉俊目正注视着臂甲上的苍鹰。
身旁着石青色回纹铠甲的年轻武将过去,为他解下苍鹰脚上的信筒。
“如何?”墨袍男子问。
“想来魏督军是在高处有了靠山,连你易小侯爷的面都铁了心不见。”年轻将军嗤笑一声,说完,便将信折子凑近火把。冬至的夜长,即便寅时将过天都不怎么见亮。
火苗蹿地一下,将纸烧成了灰烬。
易衡觉神色未变,只是梳理苍鹰羽毛,淡淡道:“老臣择木而栖,也不知谁家的树木比较结实些。”
年轻将军正要说话,忽听见楼下车轮滚滚,一座马车行驶过来,朗声问:“何人驾撵?”
轮辐停止,片刻,小兵上楼报,“李将军,是督军府纳妾,女子乃是叶家人氏。”
“叶家?”易衡觉挑眉。
“就是典军校尉昨日去过的那个叶家,藏儿子送女儿,倒是做得出来。”
李伏昆说完,重重地捶栏杆,照他以往在京城的秉性,早就提刀踹门砍了姓魏的,如今他这将军当得......实在憋屈!
督军督军,说得好听是总督三军,其实就是皇帝派来监视他和易衡觉的,两人一切军事调度必须通过这位督军首肯才行。
然而战场瞬息万变,他又闭门不出,眼看赤勒人快打到城下了,他不见三军总帅,娇人美妾却照收不误。
易衡觉瞥了眼马车上挂着的红色花灯,没来由地想起昨日叶家后院遇见的女子。
抬眸仰望一刹那,如山月空霁,沧波风袅袅,没有丝毫的羞怯和畏惧。
会是她么?
想来不会是。
“放行吧。”他抚摸苍鹰,背对着众人下了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