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总是反反复复重演着相似的场景,不同的主人公,同样的激心动魄。
杨亢宗的璞园已有百年的历史。
月明星稀这夜里,血色烟花陡然在天上炸起,惊起阵阵乌鹊四散而飞。
推开支摘窗,裴延龄瞅着那抹血色叹了口气,回头去看杨亢宗。
寒凉玉栏前,幽亮清霜顺着高耸的花岗岩石阶缓缓流淌。三面落槅门都大开着,纱帘高卷,屋内透出红灯笼般温润的光芒。
他们拉了两张太师椅,在屋前高耸的石阶上对月品茗。
璞园是洼地,台阶修得高些,才不会让积水损坏房屋。
“来了璞园,须得喝杯铁罗汉。”
杨亢宗挽了挽衣袖,把沏好的茶汤斟给裴延龄。
裴延龄笑哼哼,把茶推回去,道:“老夫才不喝你这枯树皮手沏出来的茶呢。”
“冬日里的新茶,铁罗汉你不喝?”
“你还当真喝得下去?”
裴延龄靠在太师椅上,扭头去瞅杨亢宗。
杨亢宗抬眸,浅浅酌茶,然后靠在太师椅上闭了眼睛,无声叹息:“乱臣贼子罢了,老夫教出来的学生,披荆斩棘杀出来的孩子,如长江大河,浑浩流转,蛟龙得水而鱼鼋惶恐。”
裴延龄睁开眼睛,慢条斯理,却又立即回道:“可那不是乱臣贼子,那些人是和天子是一起打下江山的人,就和当年的顾家一样,是为北朝汗马功劳的人。”
“荒谬绝伦。”
杨亢宗陡然直起身子,月光映亮颧骨清瘦的正脸,他不悦:“功过之分,界限分明,雷琼和禹司霖罪不可赦,此刻禁军已经在捉拿了。”
几日前,雷琼和禹司霖突然起兵造反,沈沼家中大娘子坠楼流产,告假后未能及时归来长安。
皇宫曾一度被叛军围堵,雷琼甚至叫嚣已为东王。
裴延龄继续瘫软在太师椅上,屋檐下笼火温存的光蒙了他半截身子,他幽幽道:“你知道的,老夫说的不是雷琼和禹司霖,是顾家。”
杨亢宗挑眉,思量片刻后道:“北阳公主恰好为顾姓罢了,你莫要多想,顾家怎么可能还有后人?陛下心中通透,他要做的事自然有他的道理。”
月华如洗,高耸石阶上青苔暗生。
裴延龄摇头,叹息道:“顾家的事过去多年了,我有时却还觉得历历在目的,你我都是白发的老头子了,膝下无子,又能谋求什么?如今两袖清风,只为大道而行。我只是不想飞鸟尽后良弓藏的事,一而再,再而三的发生罢了。”
杨亢宗笑了笑,去望高耸台阶下的月光,衣袂随风翻飞。
他道:“不是帝王无情,而是帝王把所有都给了江山社稷,当年东海顾氏太过荣耀,盘踞东海,天下各路豪杰争相投奔效忠,他们的儿女,那被成为顾家双璧的出尽风头,如果当时不是景帝果决狠断,后来的江山怕是要姓顾……
何况禹司霖与雷琼这样狂妄自大之人?手中握了太多的权,如今霍乱朝政,若不诛之,而后必有大患。”
“只是陛下刚刚登临大典,就将昔日故人杀戮殆尽,恐怕——”
“成大事者何谈小节?”杨亢宗侧眸打断裴延龄的话,仰头道,“何况成王败寇,要得是江山安定,而不是所谓声名。”
裴延龄没再说话,铁罗汉入口,苦涩又醇香绵长。
其实他想说的是,恐怕陛下心中会落寞萧条。
那孩子,还不及弱冠。
·
雷琼死的的时候,四肢僵直打挺,怒目圆瞪,好像巨型的陀螺,只要抽上一鞭子就能飞快打旋儿。
禹司霖身边只剩下三四个人,被迫退到青鸾门外,而外面已经被团团围住。
他转身回头,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年轻的帝王,惊愕不解道:“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你在长安怎么还有可以调令的兵?”
宇文彻下颌微抬,高远冷漠:“鹤唳司是我很久前就着手培养的精锐杀手,做着江湖门派的生意路子,你背后那些小动作,就比如云鹤吊坠到底是怎么被偷走,比如说沈沼家大娘子如何坠楼,再比如说你和雷琼在茶楼里的密谈。”
狭长的宫巷里挤满了乌泱泱的军队,少年侧颜冷峻,宛如出鞘染血的绝世宝剑,不再暗藏实力,而是锋芒毕露。
禹司霖愣了愣,如坠冰窟。
他环顾四周,随手扔了手中刀剑,仰天看了看,“噗通”一声摔在地上。
全完了……他全完了。
宇文彻双拳紧握,看着禹司霖瘫软在地的模样,笑的泣血。
曾经月下对酌,他们说要东山再起。
而今两相对峙,你死我活。
片刻后,他突然去问禹司霖:“若是你今日赢了,你打算给我一个怎样的死法?”
烽火灼灼,映亮整个狭长的宫道。
禹司霖摊了摊手,映着烽火,面庞红的就像是幼时他偷摸了家中女眷的胭脂,跑去给宇文彻看。
他箕踞而坐,悲凉大笑道:“我本来的计划不是这样的,我也从来没想过杀你,我只是想雷琼谋反,我伙同他,等届时他挟持天子时,我再猝不及防杀之,我只是想立下大功,封王封侯!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要杀你!”
宇文彻嗤笑,缓缓抬起手中长剑去指禹司霖的脖颈,阴沉冷漠道:“所以,你杀了叶云周,利用雷琼,利用顾灵依,利用我?那些一路上出生入死的人,你毫不在乎?”
“那是你逼我的!我不过是想封侯觅爵!不过是想求世代恩荫,求荣华富贵!我要风风光光的,我错了吗?”
“朝代兴起往往就是衰落的起点,大兴土木要纳税服役,封侯觅爵更是养出一群酒囊饭袋,府邸、典礼、赏赐皆要从百姓手中去拿,你不择手段求来的荣华富贵,都是血腥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