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
寒雨送凉,殿宇灯昏。
玉带青衫的三皇子承奕立于殿中,静静地望着靠在龙椅上的老皇帝。因着雨天窒闷,殿中也笼罩在一种黯沉沉的氛围里。
“.......父皇,天下方才初定,黄州事小,牵动诸国争端事大。云昭这几年选贤举能,势力不可小觑,大宁亦刚有繁荣之象,若是开战,他国必然不会袖手,届时荼毒生民,万里朱殷,得不偿失!臣代表群臣请愿,还望父皇三思!”
龙椅上的宁帝抬手扶着剧痛的额头,又看了一眼殿门外攒动的人影,眉头紧皱,语气中也带着几分不耐,“此事今日早朝时,朕就已经说过了,你怎么还要来说这事?朕以为你这两年有所长进,没想到你还是这般木讷固执不知变通!老三,你真是.......真是让朕太失望了!”
李执躬着身,抬起眼皮瞄了一眼三皇子,见他背脊端直,纵是被宁帝责备也似乎并未动摇心志。他又侧头同一旁站着的方荣互换了一下眼神,担忧中又带着几分无奈,摇了摇头。
承奕沉默了片刻,道,“.......父皇责怪的是。”
他口中这么说着,可脸上半分歉意都无,眸光淡淡。
“可儿臣是何性子,父皇您也不是第一天知道……”
“你……”宁帝气愤。
“征战一事并非只是一己之儿戏,而是关乎天下各国之邦交。当年隐梦国为击匈奴,虽得阴山,枕骸徧野,功不补患,被楚离国所倾覆,这般惨剧的发生也尚且不过五十年,父皇您.......难道不记得了么?”
“你放肆!!”宁帝猛地一拍桌案,“你这是在诅咒大宁么?!”
满屋子的人立时都跪倒在地,瑟瑟不敢言语。然而承奕依然站在殿中,仅是微垂着眼眸。
“是诅咒还是心切,父皇心里清楚。”
“你、你这个........”
宁帝霍然起身,又看了看门外,咽下了自己的后半句话,瞪着承奕,胸腔起起伏伏,
半晌,他才又调整好呼吸,不似方才那般激动,可脸色却已阴沉下来,“朕已经说过,这一次是你与老四的竞争,你自小长在宫中,从未摸过刀剑上过战场,若你只因害怕战场失利或是因自己胆怯怕死而不愿去黄州,那朕劝你早早放弃就是!朕也只当没下过这道旨,你便好好在长安待着,等着你四弟凯旋时去恭贺他成为储君!!”
殿中众人听了这话,也都一阵心惊,宁帝的语气听着已然不像气话,他眸光烈烈,似乎对承奕积怨已深。
方荣趴伏在地上,只感颅顶一片冰凉。他心知当日卿如许离开大宁之事,到底牵连了承奕。
虽然最后两位皇子各执一词没个定论,可从宁帝这些日子以来与承奕相处的细节,已然显露出他心底的怀疑。眼下卿如许在南蒙称帝,她的每一步举动,都无疑加深了宁帝对承奕的不满。
可承奕如今手握大权,又有诸多支持者,孰知宁帝用攻打黄州一法来订立储君,是不是心中早有谋算,故意借题发挥?
.......他皱紧眉,不敢再想下去。
“.......你同苒华走得那般亲近,怎就不知学些好的,偏要学她的愚蠢她的不孝!”宁帝又突然提及卿如许来,“你们,非要事事顶撞朕,非要让朕在人前颜面扫地才肯罢休!你们哪里是朕的孩子,根本就是朕的债主!朕还是太轻纵你们了,早知就不该心软,彼时还顾念她的将来,怕她在婆家受辱,早知就该将她立刻嫁给杨臻,让她收一收她那泼皮性子!也免得给她机会把你也一并带坏,让你今日还带着那群迂腐的官员一起来逼迫朕,要气死朕!你们,不孝!!逆子!!”
宁帝脸色铁青,眉宇之间的沟壑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愈深。
承奕静静听着,并不作何反应。
宁帝又轻哼了一声,脸上愈发狠厉,道,“........朕就知道,人骨子里的东西是不会轻易改变的……你母妃就是个软弱怕事的性子,她把你自小养在身侧,惯得你也是同她一般!朕一直怕她把你带坏,几次三番提及要让你离开嫡母,可她一昧哭哭啼啼,全然不顾你的未来!朕本以为她撒手人寰之后,你也能学会自己成长,可谁知大事当前,你竟还是这般,半点儿也没有我宁氏骨血的血性!她真是该死!因为现在的你就跟她一模一样,都是一样的懦弱无能,一样的呆板无知!朕可真是白养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