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如许沉默了片刻,又撇过头,低声道,“......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你难道不知道,这就是我想要的结果么?”
顾扶风看着她紧紧扣着栏杆的手指,温声道,“......你不是这样的人,我知道,他也一定知道。”
卿如许自然知道他口中的这个“他”是指谁。
赶狗入穷巷,这样的结果岂能不是必然?
“......到底是我先挽的弓,怪不得旁人狠心。”
顾扶风看着她黯然的眸子,问道,“还恨他么?”
卿如许默了默,才苦笑了一下,望着悠长回环的长廊。
人要坦诚地面对自己的心,真是一件很难堪的事。
半晌,她才突然道,“......我只是有些无奈。好像......从过去到现在,我从来都没明白过这个人.......”
“其实这也很正常,人心都是很复杂的。”顾扶风垂眸看向自己腰畔的长剑,它陪伴他度过这半生的每个日夜,如今剑柄处已经被磨得圆润光滑,剑锋上那一道道划痕,则记载着他们每一次的并肩作战。
长剑无情,可人能无心么?
“即便问一个人你是否真的了解自己,答案可能也是否定的。明白自己尚且困难,又何提明白旁人?”
男人的脸上,又浮现出那种历经人间百态的沧桑。
卿如许叹息道,“明白自己?确实,也很难。”她抬起眼眸,“你能明白自己么?”
俩人彼此相视,似要在彼此的眸子看出什么来。
顾扶风道,“......也在了解中。”
“那......你会有害怕自己的时候么?”
顾扶风目光深沉,“......会。”他的眼眸漆黑,看向他的剑,却像望向某一个时空,也许,是很多个时空。
他补充道,“......当我杀人的时候。”
卿如许看着他,也依然记得当他拔剑时,身上那股同平日全然不同的杀戮的气息。
“你呢?你也会有害怕的时候么?”顾扶风问卿如许。
卿如许点头,低声道“......也会。比如......”
比如现在。
她没说完后半句话,而是转而问道,“......顾扶风,你是不是一直都想让我放弃复仇?”
顾扶风并未迟疑,坦诚道,“是。”
卿如许的指甲深深地陷进肉里,当顾扶风说出这个答案的时候,她首先想到的是他的一身伤。小的伤口不到指甲盖儿的大小,大的伤口却长达五寸,狰狞地爬满他精瘦的体魄。
她不敢去看顾扶风,只将唇咬得殷红,又咽下腔子里那股闷窒的气息,嘴上仍是强硬地道,“......可我不愿意。我是不会放弃复仇的。”
顾扶风似乎并不惊讶听到这个答案,只道,“......依承玦的性子,即便他输得一败涂地,他也不会向你忏悔。而你,可有想过仇恨的尽头是什么吗?”
卿如许垂下眼睫,看着月光将廊柱的影子投射在她与顾扶风的身上,两个人就像是被某种东西硬生生地连接在了一起,要同负一轭。
可如今,早已没有了这轭。
可是,他与她——一个是娇养在深闺的一朵花儿,一个是荒郊悬崖上的一抔泥——这两个不同世界的人,没了连接,也会像那被无情的河流冲散的花土一般,落花残泥,重新归零,就此消散于彼此的世界中么?
她十指紧握,指甲嵌进手心中,似要掐出血来。
她如今什么都没有,自由,权力,家人,抱负......她只剩这一个羁绊,难道还要她放手,去成全那个已经拥有了许多的人么?
“.......我不在乎。”
只要约定不止,他们终究还能在一条船上。
顾扶风默默看了会儿她,见她隐忍着某种情绪,似是十分痛苦,他便不再劝解,道,“.......好。”
卿如许不敢去看顾扶风,侧身背对着他,抱起酒坛又饮下几口。
顾扶风见状,也默默地同饮几口,算是作陪。
待到月上中天,卿如许面颊绯红,眼神也有一些迷离,她斜倚在栏杆上,愧疚爬满了她的心头。她问道,“扶风,你有秘密么?”
顾扶风喝了一口酒,答,“对你,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