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鄂捋着手指上的扳指冷声道,“曾经的您或许还称得上是号风云人物,可如今呢?别人不知道这些,可杂家在宫里当了几十年差,是连死都要注定要死在这儿的人,还能不知道您现在的真实处境么?太子少师,呵,说是正二品,但到底不过是个虚衔儿,既没部下,又没实权,那就连您那唯一能抱紧的大树,如今也都还悬而未立呢,您难道还真把自己当根葱了不成?这深宫之中,谁不知道陛下让您领这差事,似升,实贬。您现在也就能在这宫里走走转转而已,您还想干什么,您还能干什么?”
卿如许面色微黯。
宁鄂又放下手来,抬起狭长的眼皮,看着对面那张依然美丽的面容,道,“所以说,依杂家看,卿少师您有这闲工夫管别人家的闲事儿,倒还不如先好好管好自个儿呢。您现在在陛得滑稽而充满嘲讽,“——屁!现在啊,陛下已经不看重您了,把您当个屁一样放了,让您架在这空衔上像个菩萨一样被人供着,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儿。您现在不去好好舔好自己的主子,搁我们这儿瞎逞什么威风?要知道,您这张脸可也再吃不了几年了,真要等到人老珠黄的时候,就算是想再爬上谁的床,那也不能够啊。”
宁鄂说话粗俗下流,句句直戳人的脊梁骨,真是杀人诛心啊。
卿如许的脸色早已没了半分好气儿,周身都陷入了沉沉的低压中。
“......卿少师,听我一声劝吧,趁现在还有人愿意给您面子,您就别非要撕开这面子要去瞧那里子了。咱们相安无事,您依然是您的太子少师,我们也依旧是奚官局的奴才,咱们井水不犯河水,这样不皆大欢喜么?”他拧着鼻子不屑地嗤笑了一声,继续用手指慢悠悠地剃着指甲缝儿里的污垢。
“左右这方荣跟我们一样,也是个没根儿的阉人,对您呢,也没什么用处。他在这奚官局本来就没有明天了,现在有人看得上他,让他还能有点作用,这是他的福分。您又何必为了他这样一个废子,非要得罪我们呢?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方荣听了这话,面色也更惨白了些。他闭上眼,背向卿如许,深深埋头。
卿如许看了宁鄂一会儿,又垂眸看了眼方荣。
宁鄂知道他的这番话正中下怀,狠狠地抨击到这个年轻女官骄傲的自尊。
卿如许沉默了片刻,侧了侧脸庞,忽然也苦笑了一声。
方荣背着身,却也听出她的笑音中,流露出的深深的自嘲之意。
卿如许站起身来。
方荣微微侧头,以为她是要走了。
宁鄂也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等着她败下阵来,打道回府。
可谁知卿如许只是转了个身,绕到椅子后面去,望着窗外的日头,负手而立。
“宁鄂公公不愧是这宫里的老人了,说的话还真是一针见血啊。”她轻声感慨,“就连我都不得不承认,宁公公,您说得很对。”
方荣的眼睛在雪白的眼睑下轻轻颤动。
“......我如今的处境,是有点儿尴尬。”
卿如许这连日无人倾诉的憋闷,没成想今儿竟被一个老奸巨猾、心狠手辣的公公给捅破了。她现下心中确实有万般感慨。
只是看她的样子,却也是半点儿都没有要走的意思。她低下头,抬手轻轻拨弄着面前一株没有扛过冬日严寒的,已经枯萎了的雀舌罗汉松,继续道,“这太子少师之位,确实只是个虚衔儿。您这么羞辱我,我一不能上表陛下,二不能宣于众人,也只能闷不吭声地吃这个亏,为了维护自己的这点儿面子,以后见了您还得继续跟您客客气气地走个过场。宁公公,您心里头必然是这么想着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