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幕羽刚坐上马车,荀安却并未扬鞭,反而突然又跳下了车,朝谁做了个揖,才又隔着车窗小心地唤了声“公子”。
林幕羽掀开一角车窗,便见得荀安身后站着一名身着紫袍的男人,身旁还有名宦官正恭恭敬敬地为他撑着伞。
“就到这儿吧。”那人淡淡朝撑伞的宦官吩咐道。
荀安听着这话,便忙朝紫袍之人上前两步,将自己手中的伞撑到他的头顶,替换了那名宦官的伞。
宦官便行了个礼退下了。
林幕羽看清来人后,便放下了帘子。
此时见四下无外人在,车中响起一声冷淡的男声,“父亲不该来。”
雨已然小了许多,银色倾斜,似灰暗黏湿的蛛网,似将本该亲密的血缘隔绝在两个世界中。
林疏杳的手背在身后,他并未因儿子的无礼而有所愠恼,只顿了顿,道,“为父来找你,是有话想跟你说。”
他抬脚踩上了脚凳。
“侯爷当心湿滑。”荀安连忙替他撩开车帘,扶着他上了车。见林相坐了下来,便关好车门,驾着马车往城门走去。
马车一路过正阳门,朱雀门,进了朱雀大街,又拐进康平坊,车厢中却依然寂静。
无声的对立与凝滞,在父子俩人之间缓缓流淌。
谁也不肯先开口。
坐在车辕上的荀安,此时也小心地驾着车,不想招出太大的动静,打扰了车中的人。
方才风疾,林疏杳的衣袖也未能幸免,被雨水打湿了大半。此时他正襟危坐,可被濡湿的衣袖却不住地滴着水,静默地打在车厢中铺着的绒毯上,晕出一片黑黢黢的水渍。
林幕羽无法忽视那半湿的衣衫,半晌,他终是抬了抬手,从旁边的柜子上抽过一条干爽的帕子,递到对面去。
“父亲还是先擦擦吧。”
那股一直凝结着的气氛,仿佛薄薄的冰面,瞬间消融瓦解。
林疏杳这才慢慢地吐了口气,从林幕羽的手中接过帕子,低头去擦衣袖。可他擦了一半,手却又停了下来。
他叹了口气。
“……幕羽,你就打算一直都这样跟你的父亲你唯一的家人作对么?”
林幕羽沉默不语。
林疏杳抬起头来,他的头发已然灰白,被岁月写满沧桑的面上流露出深深的疲惫。
他看着面前同自己的样貌如出一辙的年轻的儿子,一种难言的痛苦笼罩在他的心头。
“我老了,幕羽。我需要你。”
在林疏杳的前半生,从没想过他的这个孩子会忤逆他。
幕羽很像他的母亲。
温和,安静,心中自有规矩。
虽然他不爱说话,可心里却有一杆秤。他好好念书,从小字就写得好,文章自有锦绣风华,连当朝太傅也不断夸赞他,称他有过人之资,长大后必乃人中龙凤。
他就像所有为人父母所期待的那样,规规矩矩地走在所该走的道路上。
在林幕羽长到可以自己去学堂的时候,林疏杳便安心地将更多的精力投放在他自己的事情上。即使他与儿子私下相处的时间很少,但他打心底里是为拥有这样一个儿子而骄傲的。也因为有人能继承自己的衣钵,更加坚定地安排一切,为他的未来去铺设一条康庄大道。
可是,这个孩子,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偏离了那条既定的轨迹?与他这位亲生父亲渐行渐远了呢?
“幕羽,为父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为了我们的家。你难道就不能理解为父么?”
林幕羽垂了眸子,抿紧了唇。
“你也看见了她如今的境况,幕羽,你这不是在帮她,你是在害她!”
林幕羽闻言,缓缓握紧了膝上的衣袍。
“你心里有她,为父可以替你们做主,跟陛下请旨为你们赐婚,陛下此时必然不会拒绝的。以后的路,你依然可以陪着她继续走下去。这难道不是你心中所求么?”
林幕羽闭上了眼,掩住眼中神色,可他一贯冷淡的面上,却流露出几分隐忍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