仕子罢考震惊天下,宁帝气得连素日最喜欢的汝窑茶壶都砸了。
面对着一地天青碧釉的碎瓷片,众臣默不作声。
待四皇子承玦与二皇子承瑛连声劝慰宁帝息怒,莫要伤了龙体时,三皇子承奕站在一旁,一如既往默不作声。
群臣斜眼看了看华乾殿上的那副《空山图》,又瞅了瞅站在角落里那位寡言少语、不冷不热的皇子,实在是不太明白,这副笔锋尖锐霸道的画作,该如何同眼前的皇子联系在一起?
这画.......该不会是三殿下委托旁人作的吧?
今日议事的臣子分为两拨。一拨是以中书大人温檀为首,主张怀柔之策,让大宁人与混族人分成两个考场,继续参加完今年的秋闱,私下再查办此次在其中故意放行混族人的官员。
另一拨人,是以左相林疏杳为首,主张严厉之策,大宁仕子状告混族人舞弊,便该彻查之前负责乡试的一应官员。至于结果,必然只有一个,那就是保全大宁人的利益,而混族人依然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于是推行怀柔之策的,说严厉之策的实行只会让混族人暴乱更起,产生难以控制的局面,还会让人说陛下无容人之量,苛待异族人,不利于宁帝实现统一诸国的计划。
推行严厉之策的,则说推行怀柔之策只会让混族人更加放肆,这会变成混族人的一种特权,以后在其他事情的处理上,混族人也会打着平等的口号要求这样的特权。慈不掌兵,对待混族人,便该杀伐果决,让他们看清楚自己的立场。
群臣相互辩驳,吵得宁帝脑仁疼,摆了摆手,让大殿安静了下来,道:“奕儿,你怎么想?”
宁帝没有问他素来最宠爱的四皇子,也没有问较为年长的二皇子,他竟独独问了三皇子承奕。
华乾殿中,一时寂静无声,众臣都瞪大了眼。
承奕这才从旁边的角落悠悠走出,朝宁帝作揖,慢吞吞地道:“父皇,儿臣不会说假话,不然父皇还是问问二哥和四弟吧。”
此言一出,众臣惊得吞了口唾沫。
看来那副《空山图》确信无疑,必是三皇子承奕亲手所作!如此率直的表达,如此不拘于方寸间的横冲直撞,人如其画,人如其画啊!
承瑛看了看承奕,面上神情颇有几分玩味。
他那日拨了自己亲卫去追承奕,原本还想着自己过分高看他了,一个懦弱无能的傻子,要他一条命跟碾碎一只蚂蚁一般。可没想到……
也算有点能耐。
承玦闻言,轻笑了几声,道:“三哥真是顽皮,明明是担忧父皇龙体,偏要拿我与二哥出来打岔,要博父皇一笑。”
承玦这话算是替承奕打圆场了,他长袖善舞,惯会做人。所有朝臣都知道他关爱兄长,体恤弟弟。毕竟有他在的时候,这三人总会被他带着作出一副兄友弟恭的样子来。
以往承奕都会顺着他,答“四弟所言甚是”,可今日的承奕偏偏不接他的话,还语不惊人死不休。
承奕面上依然一副乖顺的样子,口中却道:“四弟教训的是。”
饶是承玦维持了半辈子的假笑,都不自觉地僵了一僵。
他的话原意是说承奕是故意打趣他俩来调节气氛,可承奕回的话偏偏只针对承奕说他“顽皮”,还用了“教训”两字。
可为人弟者,何以能教训兄长?
这话真如一柄画笔,把承玦那副精心雕琢毫无破绽的假面,一笔就戳了个稀巴烂,露出尖锐而锋利的野心。
轻飘飘的一句话,却是兵不血刃的漂亮一击。
承瑛难得看到承玦在言语上吃瘪,一时心中畅快,就连前些日子他刺杀承奕未果之憋屈也瞬间抛诸脑后,浮起不加掩饰的嘲笑来。
人说龙生九子,宁帝这三个儿子,还真是全然不同。
四皇子承玦事事兜得稳妥,可活得像个假人。过分圆满,也便过分虚伪,令人看不出真心来。
二皇子承瑛,性格狠辣不羁,可无奈他空有野心,顺风得意时尾巴就翘到天上去了,半点沉不住气。
而这个三皇子承奕,就有意思了。先前人人都以为他是个过分死脑筋的孝子,半辈子受澄妃的拖累,性子也是个闷葫芦,甚至还有些怯弱,事事都让着两个兄弟。
可看过他的画,又听他近日这两句话,便知道他这些年能跟自己的父亲闹成这样,可能并不是怯弱的主儿,只是说话十分不中听了些。
可这分“不中听”,却也不是全然不好,毕竟里头还能透出一个“真”字来。
满朝文武皆是临渊履冰,谁敢跟皇帝说真话,而又不怕掉脑袋,恐怕只有皇帝的亲儿子才能了。承奕就做了这样的一个角色,而今,他也是突然长进了,竟也懂得拿捏分寸了。
承奕本就是为了怼一怼承玦,故而不等宁帝再次开口,他拢了拢衣袖,立时继续回答宁帝的问话,“父皇,儿臣以为,此事没有那么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