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人来人往,川流不息,两边铺摊林立,叫卖声不断。
顾扶风见卿如许四下张望,似是在找什么。
“怎么了?”
卿如许回过头来道,“我记得有一个卖枣花糕的小摊……小时候阿兄常买给我,可好吃了,你可尝过?”
“不曾。”顾扶风摇摇头,随她一同找了起来。
俩人沿着长街朝前走,见得一家灯笼铺子,卿如许停住了脚步。
高大的架子上挂着各式各样的竹篦灯笼。那金鱼灯,鎏金的鱼鳞,从鱼肚到鱼背抹过一团橘红。因着鱼身上的各个部位,都用精巧的机关做成可以活动的零件,风一吹拂,两颗大眼珠子便灵活地转动起来,鱼鳍和鱼尾也都随风摇摆,仿佛整条金鱼都活了过来,格外生动。
卿如许瞧着好玩,就又伸手去摸那对鱼眼睛。
做灯笼的匠人也笑着看过来,“姑娘,这灯笼好玩么?都是祖上传下来的手艺,有讲究的……”
见得匠人同卿如许攀谈起来,顾扶风便转身钻进人流,独自去寻她惦念的糕点去了。
风过,风铃摇曳,发出悦耳的脆响。
卿如许回过头。
那一瞬,时光突然变得很慢。刺目的阳光逼得她缓缓眯起眼,有一道人影似从对面的长街向她走来。
那时,烈日正好转在了那人的身后。
素色轻袍被阳光镀上了一层淡金。他仿佛也是从火中走来,步履轻缓,一阵一阵地灼烧着她的眼睛。
卿如许脑中忽然一阵嗡嗡作响,全身的血液似被凝固。
男子雪衣轻袍,束一枚白玉冠,腰间系着一只玉色红青倭锻香囊。随着他靠近,风中携来一股淡淡的松木香。
同记忆中的,别无二致。
他经过她身前,丝毫没有停留,擦肩而过。
卿如许一动不动地钉在原地,银牙紧磕,面色苍白如纸。
顾扶风手中拿着一包桂花糕返回,油纸还透着热乎气儿。见她这般失神,脸上的笑意顿时凝结,剑眉一凝。
他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却并未见得任何人。
顾扶风猜测道,“可是……见到你那个仇家了?”
卿如许没有答话,等身体恢复知觉,才慢慢垂下头来,低声道,“……回去吧。”
俩人一前一后地穿过人海,沉默不语地上了马车,一路东行。
然而马车刚穿过一片山坳,进入一片林子,阿争却突然勒马停车。
“吁——”
顾扶风推开一条门缝,“何事?”
阿争错开身,露出站在路中间的一个青衣仆人,身后还停着一辆岚金华盖马车。那人面上恭敬,朝着马车深深一揖。
“惊扰卿学士了。我家主人想请学士下车一叙。”
顾扶风转身掀开车窗,见得河岸边站着一位男子,背影清瘦,一身雪衣洁净不染尘埃。
顾扶风收回视线,转眸看了眼靠坐在软垫上的女子,见她面上清冷,无甚反应,便道:“若不想去,我们便走。”
卿如许沉默了片刻,长睫翕动,半晌才坐直身子,“……你在这儿等我。”
说罢起身出去了。
让他在这里等,却没说不准看。
顾扶风便毫不避讳地推开车窗,远远地望着。
卿如许缓步穿过竹林,走到岸边时脚下一顿,才又朝前走了几步,停在那男子身前。
隔得太远,顾扶风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却见那男子突然朝卿如许走近一步,伸手拉住了她。
顾扶风眸光微暗,又见俩人说了些什么,卿如许便甩开他的手,霍然转身,疾步出了竹林。
车门打开,女子重新上了车,长长的乌睫遮住了她眼底的神色,仅见得眼圈周围微微泛红。
马车又重新出发,车轮辘辘。
车厢中在漫长的沉默后,才终于响起男子的声音。
“……你说,你的仇家害死了你的养父和兄长,也害死了你的倾慕之人……”
顾扶风看着笼罩在车内阴影中的绯衣女子,语音低沉。
“……但我瞧着,今日那人,倒像同你关系匪浅。”
待你好时,如雨如雾;待你不好时,便如静水寒潭。
顾扶风目光不转,淡淡道,“……他,才是吧。”
卿如许不发一语,车窗夹缝里透过的一份日光,投映在她的衣衫上,于行车中光影流动,也令她身上的沉郁气息愈显浓重。
顾扶风继续道,“......他是你倾慕之人,也是你憎恨之人?当初不仅是因为你举家被屠,也是因为他,你才绝望自缢?”
许是提及旧事,卿如许终是鼻尖一红,眼底渐渐显出几分凄色,却并未否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