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如许从宫中回来,就又钻进祠堂。
顾扶风抱臂斜倚在门口,看着她小心擦拭瓷瓮的背影,道,“既是被点翰林,怎么瞧着却不大高兴?”
卿如许道,“也是高兴的,只是迈出这一步,意味着眼前要做的事更多,反而没心情庆祝了。”
顾扶风扬了扬手中的酒壶,“庆祝还是要的,咱俩喝一杯?”
卿如许转头瞪了他一眼,“我看你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今天怎么不吆喝伤口痛了?”
顾扶风挑了挑眉,指了指她手中的瓷瓮,道,“你要是多把心思放在活人身上,我现在早好了,还能去院子里给你耍套剑法看看!”
卿如许一哂,“你可真会比较!你要是不在,我对你自然也是这个待遇。”
谁知顾扶风还当真起来,眼底一派认真,问道,“真的?”
卿如许斜眼气道,“呸呸呸,说什么浑话!我胡扯的,你也跟着我胡诌?”
顾扶风又吊儿郎当地歪了歪脑袋,看着桌案上的瓷瓮,忍不住出声询问。
“哎。”
卿如许把软布放回盆盂中清洗,从鼻子里应了一声,“嗯。”
“你倾慕的那人……到底什么样?”
卿如许一愣,手缓缓地停了下来,抬眉去看顾扶风,又顺着他的目光看下瓷瓮。
她张了张唇,欲言又止。
顾扶风斜睨着女子,追问道,“问你呢。”
卿如许叹了口气,才从朱唇中吐出几字。
“.......待你好时如雨如雾。”
顾扶风撇了撇嘴,想起她提及自己喜欢雨的原因。
复又问道,“那待你不好时呢?”
卿如许顿了顿。
“.......便如静水寒潭,读不透。”
顾扶风英俊的眉又拧在一起,眼底幽深,似是思忖。
片刻后,又问道,“那你喜欢他什么?”
卿如许把软布拧干晾起来,眼尾上挑,看向顾扶风,神情已有些不耐,“我早就不喜欢他了,同你们说过几回,偏你们个个都不信!”
顾扶风闻言,眉宇却缓缓舒展开来,眼底又挂起如常的笑意,“谁知你这女人口中,有多少句真话,多少句假话?”
他抬手掀开酒壶,正欲饮酒,就见一只素手伸了过来,按住瓶口。
“你能喝么?拿来!”
卿如许夺过酒壶,仰头饮下一口烈酒,纤细的脖颈喉头轻滚,在月光下肌肤也如洒银般,晶莹剔透。
顾扶风又无奈摇头,“......太横了。”
酒就被人抢了去,顾扶风百无聊赖,只好陪她坐在门口看起月色来。
过会儿,又懒洋洋地躺了下去,头枕着胳膊,望着门外的海棠孤月。
“这树是第二回开花了吧?”
卿如许回道,“第三回。”
“第三回?”
“嗯,中间还开过一次。你不在,错过了整个花期。”
可顾扶风完全不记得这事,“什么时候?”
卿如许饮了口酒,“去年六月,你不是去看你家叶姑娘么?人走了两个月才回来。”
顾扶风唇角轻勾,垂眸瞟她,“记这么清楚?”
卿如许侧过头去,看不清脸上的神情。
海棠开得荼蘼,几乎遮住了院中的半片夜空。当初谁也没想到它能长势旺盛至此,已然把小路占了,人要进正堂,还需得先绕过它。
顾扶风又感慨,“没想到这树真能开花啊。”
卿如许却从鼻间“哼”了一声,仿佛突然想起什么来,扭头狠狠瞪了他一眼,“当然能开花了,不然我种它干嘛?你当初要是不踢它一脚,它兴许还能长得更大呢。”
女人翻旧账的本领,简直天赋异禀。
“瞧你说的,我只是轻轻碰了一下,没有踢。”
顾扶风翘着二郎腿,“再说,这都几年了,你怎么还记着呢?”
卿如许神色严肃,“我警告你啊顾扶风,它现在好不容易长大了,你可不准趁我不在就欺负它,一片叶子也不准碰,一朵花都不许摘,听见了么?要是被我发现,哼,你就别怪我心狠手辣!”
顾扶风无奈长叹,“唉,人不如瓮,人还不如树。我在这家里的地位,可真是太难了。”
卿如许一副恶霸模样,扬着下巴道,“这是谁家?没看见外头写着‘卿府’二字么?这家当然我说了算,你要不满意,回你的拂晓去!”
顾扶风咧着个嘴,一副已经被她欺负习惯了的模样。
四年前他们来到长安,买下这院子,卿如许就在这里种了棵树。
那时还是小树苗,许是水土不行,没养两天就不成了。顾扶风看它半死不活的模样,就上去踢了两脚,谁知正好被卿如许看见了。
卿如非说顾扶风肯定平常没少整治这树,才把这稚嫩的小树苗给弄蔫的,不仅狠狠骂了他一顿,还四天没跟他说话。从此以后,成天盯着这树,给它浇水施肥,护得跟亲生的宝贝一样,谁也不让碰,谁也不准摸。
原本那树苗的叶子已经全部脱落,瞧着已然救不活,可后来有天,这树突然活了,抽了几缕新芽。
卿如许高兴坏了,同那树说了好半天话。说自己不愧是长门医圣的徒弟,不仅治人可医百病,救树也能妙手回春。
当时顾扶风斜靠着门上,淡淡地看着那自言自语的小姑娘,无奈摇头。
之前那株小树苗,根已然坏死枯萎,要不是他连夜把那死树苗挖了扔了,重新栽了株新的,它能一夜回春?
女人啊,可真是太好骗了。
月色淡阴阴的,夜色愈加清幽,阿争与息春许是已经歇下,院中一片寂静。白霜般的月光落在地上,似在地上投下一片银河。
卿如许突然想他们的初识,也是在这样的月色。
那时她命运的屋门被他狠狠撞开,他来时携风,她无处可避。俩人就此被命运捆在一起,风雨同舟,相依相扶。
“顾扶风,”卿如许幽幽道,“你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在想什么?”
顾扶风深邃的眉眼转向她,“第一次见你?”
卿如许“嗯”了一声,“虽然不像一个好的开始。”
顾扶风坐起身来,看向女子清丽的侧脸,见她眸光悠远,不知在想什么。
“我第一次见你,想的可多了。”
听得男子语气中的笑意,卿如许疑惑回头,“想什么了?”
男子五官俊朗,眉梢眼底尽是笑意,看向她的眼底带着些意味深长,“想,命运还真是有趣。给了你一巴掌过后,又给你留了一颗甜枣,还是你一直求而不得的那颗。”
卿如许听着他这话,也有些稀里糊涂,“什么甜枣?你说的是我们第一次见面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