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雨夜带刀不带伞(一)(1 / 2)

冬雨像是无休止的灰线,缠绕着应天府阴沉的巷陌。

青石板被冲刷得乌亮,水洼里倒映着两岸低矮民宅紧闭的门窗和垂死的灯笼微光。

雨帘深处,一个挑着馄饨担子的老汉被迎面冲来的七八个黑影撞翻。

馄饨担滚进污黑的水沟,碗盏碎裂,热气混着油污的水浆飞溅。

老汉“哎呦”一声惊叫未绝,领头的黑影只嫌他挡路,看也不看,反手一刀鞘狠狠砸在老汉佝偻的背上!

骨头断裂的脆响被呼啸的风雨撕碎。

老汉仆倒在冰冷的石板与水洼间,抽搐着,浑浊的老眼只来得及映照出,那些矫健如鬼魅的黑影脚下,特制的牛皮快靴踩过污水,竟未留下深痕。

湿滑的青石上,脚步无声而迅捷,踏着水洼,也只溅起几不可察的涟漪。

他们披着蓑衣,蓑衣下隐约是暗青色的曳撒。

头戴宽檐油毡笠,帽檐压得很低,只能看见下半张脸上绷紧的下颚线,以及毫无生气的嘴唇。

只有那不断滴落的雨水落在蓑衣和笠上,再顺着冰冷锐利的线条滑下,砸在石板上。

无声,肃杀,如同从九幽地府爬出的阴兵。

雨声和风声是此刻天地间唯一的声响。

他们像幽魂渗入城东南水西门大街深处,最终围住了巷子尽头一座门脸不起眼的绸缎庄的后院小门。

雨幕冰冷如针,抽打在蓑衣上噼啪作响。

巷口馄饨担子滚翻的碎裂声早已被风雨吞没,浑浊的水洼里倒映着老汉蜷缩的身影和那滩混着面汤的血水,像一幅被打翻的、肮脏的墨画。

走在最后面的大档头顿住脚步,暗青曳撒的下摆被污水浸透,贴在小腿上,勾勒出筋肉虬结的轮廓。

他斗笠压得极低,帽檐阴影遮住了大半张脸,只能看到一个线条冷硬的下颚和紧抿、毫无血色的薄唇。

他肩头不易察觉地微微一顿,左手无声地从蓑衣下探出。

掌心摊开,一枚黄澄澄、足有五两重的金锭,在铅灰色的雨幕中突兀地折射出一点刺目的冷光。

没有言语,他俯身,将那锭金子稳稳地放在老汉颤抖沾满泥泞和血污的手边。

雨水瞬间冲刷着金锭,也冲刷着老汉指缝间的泥血混杂物。

“真是对不住了,老人家,”

大档头的声音隔着厚重的雨幕传来,平板,冷漠,不带一丝情绪起伏,像是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实。

“手下人野惯了,虽然皇爷有交代,但是些个陋习一时半会儿抹不干净。”

他顿了顿,语气里听不出抱歉,更像是某种冰冷的程序宣告:“这点意思,压压惊,药钱汤水钱都算上。”

老汉筛糠般抖着,浑浊的老眼惊恐地瞪着那枚仿佛烙铁般的金子,手指触电般缩回,嘴唇嗫嚅着,喉头发出“嗬嗬”的气音,哪里敢碰?

这是要命的阎王钱啊!

斗笠阴影下的大档头似乎无声地叹了口气,更像是无奈地放弃了解释。

他微不可查地偏了下头,朝着身侧一努嘴。

两个同样装束的番子如鬼魅般闪出。

动作快且静,没有溅起多余的水花。

一人上前,蹲下,也不嫌脏污,三下五除二便将滚入污沟、破损了大半的馄饨担子木架扶正归拢,碗碟碎木一并扫入旁边一个原本废弃的破箩筐里。

他们做得极快,极熟稔,像是清理过千百次这样的残局。

另一人则径直伸出覆着牛皮手套的手,不容分说地挽住老汉那条没断的胳膊,力道适中却不容抗拒地将他从冰冷湿滑的地上“提”了起来。

动作间带着一股机械的精确,避开老汉背上那块不自然的凹陷,尽量减轻触碰带来的二次痛苦。

“老丈莫慌,”

扶着他的番子声音低沉,刻意放得平稳,像是在安抚牲畜,“下着雨呢,地上冷硬,小子们送您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