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刚过,皇极殿外朔风卷过重重宫阙,檐角的兽吻迎着熹微的晨光,透出几分森然。
丹陛之下,黑压压一片朱紫袍服。
昨日皇帝那道雷霆万钧的口谕如同无形的巨石,压在每一个官员心头。
辰时正点,工业院门外集结!
违者诏狱伺候!
纵使内阁几位辅臣脸色黑如锅底,此刻也只能与百官一般,于寒风中肃立静候。
殿门豁然洞开!
“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如潮,却掩饰不住其中的暗流涌动。
礼毕,没等皇帝开口,一道身影便当先出列,扑通跪倒!
“陛下!”
左都御史李邦华声音沉痛悲愤,如丧考妣,“臣冒死进谏!匠户授官,本就亘古未有!如今又要单独为匠户开设‘技官’一说,此例一开,礼法何在?纲常何在?!士农工商,四民之序乃圣王定制!若使木石之流与我等朝堂之上品论国事,岂非礼崩乐坏,天下哗然?祖宗之法不可轻废啊陛下!”
他须发皆张,额头重重磕在金砖之上,咚咚作响。
此言一出,身后又有数名言官、清流纷纷拜倒,齐声呼喊:“请陛下收回成命!”
龙椅上,朱焱一身常服,连朝服都未曾换上。
他手肘随意支在雕龙扶手上,指节撑着额角,眼睛半阖,仿佛没听见那泣血忠谏,只在李邦华那一声“木石之流”出口时,微阖的眼眸深处,一丝寒芒如冷电般闪过,但转瞬即逝。
大殿内针落可闻,只有那咚咚叩头声还在回荡。
朱焱眼皮都没抬,只懒懒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盖过了一切杂音:“李御史头若再叩,破了相,便去不了万花楼了。”
轻飘飘一句话,像把刀子卡在了李邦华的喉咙里,剩下的控诉噎在嗓子里,憋得他脸色通红。
其他跪着的官员叩也不是,起也不是,僵在原地。
“王承恩。”
朱焱终于睁开眼,直接点人。
“奴婢在!”
王承恩立刻上前一步。
朱焱淡淡说道:“备车,时辰快到了。”
“老奴这就去准备!”
王承恩说完便离开了大殿。
朱焱施施然起身,仿佛刚才那足以震动朝堂的对峙根本没发生。
他步下丹陛,路过跪了半地的言官清流时,脚步都没停一下,只抛下一句:“诸卿若还想叩,就对着皇极殿继续叩,叩完再跟上来。朕,要去瞧瞧那些‘木石之流’了。”
说罢,径直穿过两排噤若寒蝉的官员,迈出殿门。
凛冽的寒风瞬间灌满了皇极殿的门洞。
留下的百官面面相觑,几个跪着的言官脸上青红交错。
李邦华捂着隐隐作痛的额头,胸中一口闷气几乎要把自己炸开。
皇帝的藐视,比任何责骂都更诛心!
英国公张惟贤目光深沉,扫过一片死寂的群臣,最终落在老魏国公徐弘基身上,两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魏国公轻轻颔首,袍袖一拂,亦默默出列跟上。
有人带了头,纵然心中惊疑不定、不情不愿,满朝文武也只得在一种奇异的沉默和压抑中,如同被驱赶的羊群,乌泱泱随着帝王的车马。
大明工业院,二号工区。
昨日还略显空荡的广场上,此刻被上千名穿着或新或旧、打着补丁短褐的匠人挤得满满当当。
空气里弥漫着木屑、铁锈、油脂和汗水混合的独特气息,巨大飞轮轴承运转的沉闷轰鸣声如同大地的脉动,远远就撼动着每个人的耳膜。
百官如潮水般涌至,在工区外按品秩站定。
高台的视野极佳,目光所及,震撼人心的画面瞬间攫住了所有人的呼吸。
数十台数倍于寻常织机、巨大如楼车的钢铁怪物,正以一种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和恐怖韵律吞吐着洁白的棉线。
无数个纺锭如同拥有生命般高速旋转,银线飞梭,交织成片片雪白瀑布。
工业院内,轰鸣的机器声震耳欲聋。
百官站在高台上,望着眼前那数十台巨大的织机,一个个目瞪口呆。
“这……这怎么可能?!”
“一日织布千匹,这比寻常织机快了何止十倍?!”
“若以此布匹贩售,岂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