兽神那足以撼动乾坤的庞大意志彻底消散的瞬间,仿佛天地间被一只无形巨手猛然抽去了沉重的污浊幔帐。
弥漫神州数月、令人窒息绝望的滔天戾气,如同退潮般急速消散,污秽的血色天光被澄澈的湛蓝取代,浑浊的空气重新变得清冽甘甜,甚至连山间的草木都瞬间舒展了几分苍翠。
玉清殿内,汇聚于此的正道魁首与精英弟子们,感受最为强烈。
修为稍浅的弟子们只觉得心口那块压得他们喘不过气,令其日夜惶恐的万钧巨石骤然消失,身心前所未有的松弛,不少人情不自禁地长吁一口气,甚至有人腿脚发软,几乎要跌坐在地,脸上洋溢着劫后余生的狂喜和后怕。
而立于殿首的三位巨头,反应则截然不同。
天音寺住持普泓上人,佛法修为最为精深,对天地正气与劫戾之气的消长感应也最为敏锐。
他最先察觉那弥漫寰宇的枷锁崩解,浑浊沉重的天地灵气重新变得纯净轻盈,仿佛整个乾坤都在发出一声解脱的叹息。
他那张悲悯庄严的脸庞上,瞬间绽放出难以抑制的、发自内心的巨大喜悦,如同佛陀拈花微笑,充满了对苍生得救的欣慰。
双手合十,宏亮的佛号带着涤荡人心的力量响彻殿堂:“阿弥陀佛!善哉!善哉!云施主,道玄掌门!兽妖伏诛,浩劫终散!天下生灵免遭涂炭,此乃无量功德,苍天垂怜!实乃万民之福,苍生之幸!”
青云门掌门道玄真人紧随其后感受到那翻天覆地的变化,亦是长长吐出一口浊气,仿佛卸下了背负已久的山岳。
他习惯性地抚摸着颌下长须,朗声应和,声音洪亮,充满了掌门应有的欣慰与担当:“普泓师兄所言极是!此番浩劫,席卷神州,其势之烈亘古罕见。
未曾想竟能在今日得以平息,实乃天佑正道,苍生之幸!此乃我辈修道之人守护苍生之责,更是天下万民之福泽!”
道玄掌门话语铿锵,带着领袖群伦的气度。
然而,若有人细看,便会发现他那深邃如古井的眼眸深处,一丝极其隐晦的凝重忧色悄然掠过,如同平静湖面下潜藏的暗流。
浩劫虽平,但这条付出了无数牺牲、甚至动摇宗门根基的道路尽头,是否还有更大的风暴在酝酿?他心中的重担,似乎只是换了一种形式。
焚香谷谷主云易岚的反应最为复杂。几乎是同时,他那张向来挂着雍容沉稳面具的脸上,也迅速堆砌起了“由衷”的喜悦笑容,嘴角上扬的弧度恰到好处,甚至眼角都挤出了几丝代表着“激动”的纹路。
然而,这笑容之下,潜藏的却是翻江倒海般的失落与怨毒!
那感觉就像精心布局多年、眼看就要摘取最大果实的棋盘,被人猝不及防地掀翻在地。
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隐藏在宽大袍袖中的双手,指节因用力紧握而捏得发白,微微颤抖。
他几乎要用尽毕生修为,才能强行压下那股几乎要冲破胸膛喷薄而出的“凭什么!青云门竟然能轻易度此劫难”的怒吼。
他迅速垂下眼睑,浓密的长睫掩盖住瞬间泄露的狰狞,再抬眼时,已恢复了焚香谷主应有的沉稳气度,只是那笑意,怎么看都透着一股子虚假的僵硬:“道玄掌门,普泓师兄,兽神伏诛,确是天大的喜事,可喜可贺!小弟亦深感振奋。”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语气变得谨慎,“然则,此獠凶威滔天,关乎神州存亡,兹事体大。小弟愚见,为稳妥计,避免消息有误引起不必要的动荡或给邪魔外道以可乘之机,还是应当即刻派遣得力弟子前往落神关战场详查核实,亲眼确认,拿到确凿证据后,再昭告天下,安定人心,方为万全之策。”
道玄真人目光微凝,深深地看了云易岚一眼。这位焚香谷主的心思,他多少能猜出一二,但对方所言也确实在理。
他捋须沉吟片刻,颔首道:“云谷主思虑周全,此言甚妥。魔劫初平,人心浮动,确需确凿证据以安天下。如此,便由我青云、天音、焚香三家,各遣数名精锐弟子,组成联合查探小队,即刻动身,前往落神关战场详查兽神伏诛详情,务必带回第一手讯息。普泓师兄意下如何?”
“善哉,道玄掌门所言甚是,老衲无异议。此乃稳妥之法。”普泓上人颔首应允。云易岚亦拱手:“小弟亦无异议,这便传令焚香弟子准备。”
命令下达,事关重大,自然效率极高。
不过半个时辰,一只由三派精英弟子组成的队伍便已集合完毕。领队的是青云门龙首峰首座齐昊、焚香谷上官策的亲传弟子李洵,以及天音寺年轻一辈的佼佼者法善。
三人皆是年青一代的翘楚,修为心性俱佳。
众人面色凝重中带着兴奋,驾驭着各自的法宝,化作数道流光,撕裂长空,朝着那片曾吞噬了无数生命,浸透血与火的落神关战场疾驰而去。
等待的日子,对玉清殿内的众人而言,是焦灼与期盼交织的数日。
道玄真人虽面色沉稳,处理门中事务如常,迟迟未归的探查小队,如同悬在心头的一块石头。
普泓上人闭目诵经,佛珠在指尖缓缓转动,为逝者超度,也为生者祈福。云易岚则显得异常沉默,时常负手立于殿外,眺望落神关方向,眼神幽深难测。
数日后,天际终于传来破空之声。探查小队回来了!与他们一同归来的还有田不易等人,且回返之人均面带喜色。
当这一行人踏入玉清殿时,无需多言,殿内所有人的心都放了下来。因为归来的每一个人,脸上都带着难以抑制的巨大惊喜和如释重负的轻松!特别是田不易那张圆脸更是红光满面,连走路都带着风,仿佛年轻了十岁。
齐昊、李洵、法相三人上前一步,由最为持重的法相代表禀报。
他的声音带着激动后的微颤,却字字清晰:“回禀道玄掌门、师父、云谷主我等奉令奔赴落神关,所见所闻,确凿无疑!
兽神之躯被彻底摧毁,落神关战场中心残留的滔天戾气,亦被一股至纯至刚的浩然正气净化殆尽,只剩一片疮痍焦土,生机虽毁,却再无丝毫邪魔气息残留!
落神关方圆百里,已无兽神存在的任何踪迹与气息!兽神伏诛,千真万确!”
田不易紧接着上前一步,他的声音洪亮如钟,满是自豪与激动:“掌门师兄!诸位!老夫可作保,那孽障,连最后一丝残魂都湮灭了!此劫,真真正正结束了!”他身后的大竹峰弟子们,如宋大仁、吴大义等,亦是激动地连连点头,眼眶微红。
听着这双重、详尽的禀报,感受着眼前众人那发自肺腑的激动与放松,道玄真人、普泓上人、云易岚三人对视一眼,心头最后一丝疑虑彻底烟消云散。
“好!好!好!”道玄真人连道三声好,霍然起身,声音响彻大殿,“传令!即刻昭告天下:兽神伏诛,神州浩劫消弭!普天同庆!”他的声音也带上了一丝难以掩饰的激动颤抖。
浩劫终结的捷报,如同燎原之火,瞬间点燃了整个修真界!
消息通过符箓、飞剑、信鸽等各种方式,以玉清殿为中心,疯狂地向四面八方传递。九州震动!
无论是名门大宗还是散修野士,无论是凡俗城池还是深山海岛,无数修士弹冠相庆,喜极而泣。
茶馆酒肆,街头巷尾,人人都在谈论着这场惊天浩劫的终结,庆幸着自己能在这场灭世之灾中幸存下来。
然而,在这场席卷天下的狂欢浪潮之下,真正的救世功臣,那个与兽神血拼许久、最终将兽神打入万劫不复之地的青年——张小凡,却早已在万众欢呼响起之前,便拖着沉重得几乎破碎的身躯,在恩师田不易的安排下,悄然回到了青云山,走进了大竹峰后山那座名为“太极洞”的古老洞府。
沉重的、布满岁月痕迹的厚重石门缓缓合拢,发出沉闷的轰鸣,将外界的所有喧嚣、赞誉、乃至窥探的目光,尽数隔绝在外。
洞内,冰冷、寂静、幽暗,只有地脉深处传来的微弱灵气波动与他沉重而艰难的呼吸声相伴。
他需要在这绝对的幽寂中,舔舐内外交加的创伤,修复近乎枯竭的修为,重新凝聚那被打散的法相。
时光流转,春去秋来,大竹峰后山的太极洞石门,已紧闭了数月。
山风卷着松涛,掠过寂静的后山,吹拂着洞前伫立的那一抹清冷孤绝的白色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