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完全出乎意料的存在，迈着沉重的步伐，站到了卢卡恩的身后。
“呵呵，老身从第一线退下来，已经有三年了。”
一个带着浓痰的苍老声音响起。
满脸皱纹，布满老年斑，背脊弯得像一张弓。
来者，正是生活在魔域森林中，那位诡异而神秘的魔女之主。
“大魔女？”
那个待安德丽娜如亲生女儿般的大魔女，此刻竟然站在自己身后，释放了魔法。
“这、这是怎么回事？”
她的出现太过突然，卢卡恩惊讶地问道。
大魔女却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反问：“该来的时候，自然就来了，不是吗？”
这回答看似高深莫测，卢卡恩却需要一点时间来消化其中的含义。
这里是死者归来的冥界。
那么……
“你……是死了吗？！”
面对卢卡恩的追问，大魔女咯咯笑着，耸了耸肩。
“该走的时候，也就来了，不是吗？”
“不，这也太突然了吧。”
卢卡恩知道大魔女比其他魔女活得久得多，但也没想到她会这么毫无征兆地死去，然后出现在这里。
“你要是知道我活了多久，怕是会吓一跳。这条本该早就放下的命，我一直在强行续着，所以什么时候来到这里都不奇怪。”
大魔女像是有些不耐烦似的挥了挥手，再次施展魔法。
她的手每动一下，便有大片的傀儡化作光芒消散。
“死了之后，身体倒是轻快多了。腰也不疼了，眼睛也看得清了。早知道这样，就该早点死。”
“你说得倒是轻巧。”
总之，多亏了大魔女的加入，战局瞬间逆转。
原本单纯粗暴的消耗战，此刻变成了他们单方面的屠杀。
“这种威力，怕是连古代魔物都能对付一二了吧？”
老实说，卢卡恩有些惊讶。
他没想到大魔女的实力竟然如此强大。
虽然比不上克劳狄乌斯或维克托那样的顶级怪物，但对付一些底层的古代魔物应该绰绰有余。
“在过去，魔女之中不乏能与古代魔物抗衡的存在。但后来我们躲进了森林，一代不如一代，魔法自然也就退步了。”
“哦。”
“而我呢……”
轰！
不断倾泻而下的紫色魔力弹，不仅仅是单纯地发射出去。
它们附着在光之路上，像地雷一样有效地阻挡着敌人的前进。
“只是因为年纪大了，身体跟不上，才没法好好施展魔法。像这样肩膀一点都不酸地发射魔力弹，真是久违的舒畅啊。”
大魔女咯咯笑着，继续施展着各种华丽的魔法。
对于体内几乎没有一丝魔力的卢卡恩来说，这一幕多少有些令人羡慕。
这时，一直躲在远处的死亡女神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高声喊道：“你、你！你怎么还能保有意识？死掉的人应该都会失去意识才对！”
仔细想想，确实如此。
正如大陆上流传的那样，冥界并非偿还罪孽的地狱，也不是与故人重逢的乐土。
这里是一个极度荒凉而孤独的沉睡之地。
所有亡者都会失去意识，在此沉眠，等待再次转生的那一天。
照理说，大魔女不该能如此清醒地施展魔法，但是……
“我身为大魔女，之所以能活得比人类长久，理由很简单。因为我不想死，因为死后的世界是未知的。”
她并非为了留下的魔女们，一如既往，她只是极端地自私。
“然而，我经历了三次死亡。”
大陆的噩梦。
最初的终焉两次，随后的终焉一次。
大魔女早已历经三次死亡，因此……
她嗤笑一声，像是在警告对方别小看自己。
“我已经知道了死后的结果。无尽的虚无，什么都没有，只是沉睡而已。为了扭转这种命运，我在这三年里一直在努力。虽然很困难，但和强行续命也没什么两样。”
“啊……”
“因此，我领悟了世界的真理。可以说，我亲身经历了生与死的轮回。”
死亡女神猛地转头，恶狠狠地瞪向卢卡恩。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矛头对准了他，但她那副表情，显然是想大发牢骚。
“我继续往前冲，你掩护我。”
卢卡恩懒得理她，直接对大魔女下达了指示。
大魔女表示小事一桩，随即开始疯狂倾泻魔力。
“久违地毫无顾忌地施展魔法，真是痛快！施法时竟然能感到愉悦，这得是多少年没有过的体验了！”
确实，面对这样的大军，魔法是最有效的武器。
原本密密麻麻挤在光之路上的傀儡们，此刻被炸得七零八落，硬生生为卢卡恩清出了一条通路。
“你打算在那里站到什么时候？”
卢卡恩的视线与光之路尽头的生命之神对上了。
他脚下发力，化作一道直线，朝着对方猛冲过去。
“这样下去，你会输的吧？”
由于大魔女这个变数的加入，战局明显向卢卡恩他们倾斜。
生命之神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用厌恶的目光看着大魔女，怒吼道：“你们这些家伙，总是来侵犯我的领域！”
“呵呵，你这老太婆，他居然还记得。”
卢卡恩一时没明白这话的意思，死亡女神却一拍手，恍然大悟地跳了起来。
“啊！当初因为嫌预言能力碍事，把我们魔女一族赶走的，就是生命之神！”
“哦？”
原来如此，所以大魔女才咬牙切齿地跑来帮忙？
卢卡恩就觉得有些不对劲。
“时间女神都告诉我们了。因为你，我们魔女一族受尽了苦难。正好有机会给你点颜色看看，我就是死了也得爬过来。”
魔女们本就有着偏执的一面。
为了在魔域森林活下去，她们拼命挣扎、坚持、扭曲地生存着。
虽然因此犯下了无数反人伦的罪行，但她们也有自己的委屈和不甘。
“这下，总算可以堂堂正正地去见死去的先代魔女们了。”
老太婆的嘴角微微上扬，强行续命时一直怀有的毕生遗憾，似乎终于得以释怀。
这时，死亡女神扭捏着手指，磨磨蹭蹭地走了过来。
“那个……”
“嗯？”
犹豫再三的死亡女神避开卢卡恩的视线，小声说道。
卢卡恩跟她相处久了，知道她每次露出这种表情，都是要说些不合时宜的话。
“那些魔女们，都已经转生了。”
“……”
“所、所以，你没办法跟她们打招呼了。”
“咳咳。”
大魔女强行装作没听见，继续发射着魔法。
果然是经验老道，跟那个整天躲在冥界下棋、毫无眼力见的女人完全不同。
‘怎么回事，这些神明一个个都像是缺了根筋。’
时间女神是这样。
死亡女神也是这样。
“你也是。”
卢卡恩的视线与生命之神交汇。
生命之神皱着眉头，缓缓将长枪对准了他。
“我听死亡说了。你们以前像兄妹一样，关系很好。”
“……净说些废话。”
“为什么突然发疯了？你们这些神，根本就没想过什么神位之类的东西吧。”
“她们已经不再是神了。”
长枪尖端燃起的烈焰，直冲卢卡恩而来。
单调的攻击。
生命之神以残存的傀儡为盾，继续向他逼近。
“力量的缺失无关紧要。愚蠢也好，失败也罢。所有这些，都是在我们公正的规则下发生的事。”
“……？”
“在这个过程中，不是我，不是死亡，也不是时间，而是第三方，是你这个人类取得了胜利，我并不在乎。”
所以，即使他独自成神，也没有毁灭大陆。
“但是，我们绝不能忘记，我们永远背负着神之名。”
浓烈的情感在翻涌。
卢卡恩直觉到，这番话，正是生命之神一切行动的根源。
“即便失去了权能，即便崩塌破碎！作为神，我们就必须活得像个神！你为什么不懂！她们为什么非要变得和人类一样！”
轰！
终于。
卢卡恩的剑，触及了生命之神。
密集的士兵在生命之神喷发的烈焰中被吞没，熔化殆尽。
“我绝不能容忍。在时间与死亡进一步堕落，变成人类之前……”
卢卡恩挥剑，却被生命之神的长枪格挡开，整个人被巨大的力量弹飞，差点从光之路上跌落，背脊一阵发凉。
“趁她们还能背负神之名的时候，由我来赐予她们作为神而死的结局。”
“……老实说，我无话可说。”
不可否认，死亡女神与自己相处的这段时间，确实变了。
比起神，她更像个人类。
但有一点，卢卡恩想纠正他。
“那有什么不好？”
“什么？”
“一成不变的家伙们，以这次事件为契机，开始慢慢改变，这有什么不好？”
而且，卢卡恩个人也是这么认为的。
“况且，这根本不叫变化。”
而是成长。
听到卢卡恩的话，生命之神额角青筋暴起，大步向他走来。
他每迈出一步，火焰便如喷泉般从他周身迸发。
“比‘踵至的终焉’那时还要强？”
当时生命之神借用了阿瑞斯的身体，而现在，是他的本尊。
看来，卢卡恩确实戳到了他的逆鳞。
“作为人类，你已经很出色了。说实话，与你战斗，让我感到恐惧。”
四散的火焰开始聚拢，形成一个巨大的火球。
在只有黑暗的冥界天空，赫然升起了一轮太阳。
“但凭你那副身体，连与我平等一战的资格都没有。”
“你现在才发现吗？”
事实上，多亏了生命之神一开始的胆怯，卢卡恩才能撑到现在。
如果他一上来就全力以赴，冥界恐怕早就完了。
“你的转生之路，将被我彻底断绝。”
“抱歉，我不转生。而且，赢的人，是我。”
就在这时。
空间，开始扭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