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当、哐当。
那不是脚步声，而是沉重的金属撞击声，在空气中回荡。
圣骑士们列队行军，厚重的铠甲相互摩擦、碰撞，发出单调而规律的轰鸣。
“哇！是骑士老爷们！”
“他们怎么会来咱们这儿啊？”
“出什么大事了吗？”
当骑士队伍的身影出现在城门口时，原本就热闹的涅尔瓦瞬间炸开了锅。
市民们喜上眉梢，三三两两地聚拢过来，兴奋地指指点点。
这可不是随处可见的普通骑士，他们是巴蒂安大教堂的圣骑士！
对市民们来说，这些贵客的一举一动、一食一宿，都意味着白花花的银子。
粮食、日用品，甚至是街边不起眼的零嘴小吃，全都成了唾手可得的商机。
圣骑士们或许自备了干粮，但人总不能天天啃又冷又硬的饼子吧？
城里的餐馆和酒肆老板们，几乎能听见自己心里的算盘打得噼啪作响，只盼着这群贵客能多留些时日。
换作是那些名不见经传的小骑士团，市民们少不得要提心吊胆，生怕来的是一帮装腔作势的地痞流氓。
但眼前的可是圣骑士。
他们以神之名行事，最重颜面，对平民说话向来客客气气，不敢有半分怠慢。
队伍中央，一位年轻人身穿圣骑士标志性的轻甲，肩披披风，正是阿瑞斯。
他一眼就看穿了市民们那些热切又现实的小心思。
阿瑞斯也曾在乡下长大，察言观色的本事不差。
他能敏锐地感觉到，整个城镇都因他们的到来而骚动起来，空气里都弥漫着一股快活而热络的气氛。
‘市民们看上去很友善，这样一来，收集情报应该会顺利很多。’
两周前，涅尔瓦发生了一桩怪事。
城里所有的光，在短短两分钟内，尽数消失。
那黑暗，远比乌云蔽日要来得纯粹，来得彻底。
无论是魔法灯明亮的辉光，油灯温暖的火焰，还是蜡烛微弱的光晕，无一例外，全都熄灭了。
仿佛世间所有的光源都被剥夺了色彩，被一种纯粹的、吞噬一切的黑暗彻底淹没。
好在这场异变时间不长，并未造成什么实质性的损害。
涅尔瓦的市民们起初也只是当个奇闻异事议论了一阵子，两周过去，这事的热度也就渐渐淡了。
然而，正是这诡异的两分钟，将圣骑士们引到了这里。
因为，就在光芒消失的那一刻，有人声称，目击到了凯瑟琳的踪迹。
“好了，我们先去城里安排好的住处。”
阿瑞斯的前辈，同时也是此次远征的负责人，迪奥纳圣骑士下达了指令。
众人随即迈开步子，朝着城里安排的落脚点前进。
阿瑞斯重新背好行囊，刚要跟上，恰好迎上了迪奥纳的目光。
迪奥纳朝他招了招手。
阿瑞斯没有多问，快步走了过去。
“阿瑞斯，你跟我一起去见目击者。”
“目击者？您是说……”阿瑞斯有些意外。
迪奥纳这个人，虽顶着圣骑士的名号，骨子里却是个极度看重功绩和名声的家伙，甚至有些名不副实。
一路上，他连任务的具体细节都捂得严严实实，不肯向同行的骑士们透露分毫。
身为指挥官，他这种独断专行的做派，早已让其他人心里憋了一股怨气。
可迪奥纳却视若无睹，脸皮厚得可以。
不仅如此，他对阿瑞斯的提防和压制，更是毫不掩饰。
说起来也难怪。
阿瑞斯从学员时代起，就顶着“荣誉骑士”的光环，备受瞩目。成为正式圣骑士后，更是凭借出色的实力，迅速在教会中站稳脚跟，成了举足轻重的新星。
这还不算。
他娶了剑术名门杜拉坦家族的小姐为妻，两人还有一个可爱的女儿。
更让人眼红的是，他竟然还和被誉为“巴蒂安中心”的圣女殿下私交甚笃！
这家伙就像是凭空冒出来的天之骄子，履历耀眼得让人除了嫉妒，只剩下羡慕。
所以这次远征，迪奥纳自然是想方设法，不给阿瑞斯任何立功的机会。
“啧，”迪奥纳不爽地咂了咂嘴，“目击者那边点名了，说你小子要是不一起去，他们一个字都不会说。”
“目击者……是谁？”
阿瑞斯被这突如其来的点名搞得一头雾水，但当他听到那个名字时，身体不由自主地僵住了。
“是莱曼家族的家主。就是那个最近在服装和饰品行当里混得风生水起的家族。”
莱曼家族的家主，正是夏昀。
当初，夏昀和塔娜·克里斯塔联手，利用莱曼家族残存的资本和人脉投身服装产业，如今事业蒸蒸日上，正朝着康庄大道一路狂奔。
‘夏昀……她竟然直接把我们叫来了？’
一股寒意顺着阿瑞斯的脊椎悄然爬上。
他本以为这次是来围猎一只躲藏起来的老虎，现在看来，倒更像是自己乖乖地走进了虎口。
‘如果夏昀已经和凯瑟琳联手……那么，凯瑟琳很可能是故意把圣骑士引到这里来的。’
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阿瑞斯心思急转，口中则对迪奥纳解释道：“大概是因为我和她是伊埃斯学院的同期生吧。”
“哼？莱曼家的家主也是你的伊埃斯同期？”
“是的，没错。”
“真是该死的校友关系！”
迪奥纳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毛，抱怨起来。
“我就知道是这样！杜拉坦家的小姐也是那时候勾搭上的吧？现在莱曼家又跟你扯上关系。就连奥莉薇拉公主殿下，也是你的同期，对不对？”
“是的，都只是巧合。”
“早知道我也该去上那个什么狗屁学院！真是的，天天祈祷有个屁用？到头来还不是得靠你们这些拉帮结派的校友！”
看来，迪奥纳原本打算独揽功劳的算盘落了空，心里正老大不痛快。
他的抱怨还没完。
“而且你小子长得也忒俊了。男人长这么漂亮，肯定很招女孩子喜欢吧？在班上铁定是众星捧月的那个？”
阿瑞斯一时语塞。
要说没有，那是骗人的。
他也曾被众多美丽的少女环绕，一度沉醉于那种虚荣之中，差点迷失了自己。
但是……
“不，”他轻声说，“要说受欢迎，我的一个发小比我更厉害。”
“哦？还有这种人？他现在干什么呢？”
“……”
阿瑞斯抿紧了嘴，没有回答。
迪奥纳见他突然沉默，脸上露出不快的神色，可阿瑞斯依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只能苦笑了一下。
周围所有人都嫉妒他，羡慕他，说他是天之骄子，说他拥有一切。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目光，始终在追逐一个黑发少年的背影。
即使已经过去了三年，他已经二十一岁了。
可那个停留在十八岁的背影，依然遥不可及，没有丝毫靠近的迹象。
越是比较，越觉得自己渺小得可笑。
“你比他帅吗？”
迪奥纳似乎也察觉到气氛不对，有些尴尬地开了句玩笑。
阿瑞斯闻言，反而轻轻笑了一声。
“要说脸蛋，我觉得还是我更胜一筹。”
只是其他所有方面，都输得一败涂地罢了。
阿瑞斯把这句话咽回肚里，只化作唇边一声无奈的苦笑。
“欢迎二位。”
迪奥纳和阿瑞斯走进莱曼家族的宅邸，只见一位身穿干练西装的女性早已等候在那里。
正是夏昀。
“唔。”
一见到夏昀，迪奥纳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为了掩饰，他假装额头有点痒，抬手挠了挠。
迪奥纳久居教会，见惯了衣着端庄的修女，思想相当保守，一时间实在无法接受一个女人穿着西裤的模样。
“……”
看到这一幕，阿瑞斯差点没忍住叹出气来。
夏昀虽然表面上不动声色，但以她的眼力，恐怕早已将迪奥纳那细微的不自在尽收眼底。
“二位用过餐了吗？”夏昀开口问道。
“还没，不过不要紧。士兵们还在住处等着，我们稍后会和他们一起用饭。”迪奥纳回答道。
这话说得，像是一位体恤下属、与部下同甘共苦的好长官。但实际上，不过是迪奥纳个人不想在这莱曼家多待一秒罢了。
从一开始就被迫带上阿瑞斯，到现在又看见一个穿着西裤的女家主。
迪奥纳对这莱曼家族的印象，已经差到了极点。
“明白了。那我们就直接谈正事吧。”
夏昀神色自若，吩咐侍女准备茶水和点心。
然而，迪奥纳连这也拒绝了。
最终，三人便围着一张空荡荡的桌子，开始了这场诡异的会谈。
迪奥纳冷着脸，开门见山地问道：“听说两周前，涅尔瓦光芒消失的时候，你看到了那个通缉犯？”
“你是说凯瑟琳吧？”夏昀微微一笑，“没错，我确实看见她了。说起来，我和她，还有阿瑞斯骑士，我们可是伊埃斯学院的同期呢。”
迪奥纳的嘴角不易察觉地抽搐了一下。
又一句能把他活活气死的话。
“伊埃斯。”
迪奥纳在嘴里静静咀嚼着这个名字，感到一阵深深的厌倦。
他甚至开始怀疑，这破学院的人脉网到底能铺多广。
“哈哈……”
阿瑞斯只能尴尬地干笑两声，悄悄给夏昀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别再火上浇油了。
毕竟，倒霉的还是他这个当下属的。
然而，夏昀脸上的微笑纹丝不动，继续说道：“也多亏了这一点，我才能认出凯瑟琳。要是阿瑞斯你也在这里，肯定也是一眼就能认出来。”
“……唉。”
迪奥纳终于忍不住，沉沉地叹了口气。
他微微垂下头，狠狠地剜了阿瑞斯一眼，而夏昀依旧挂着那副礼貌周到的微笑。
“啊，对了，在谈正事之前，我有个问题想问问。”
“什、什么问题？”
迪奥纳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
夏昀却问了个有些不着边际的问题。
“我听说过圣骑士团的规模。你们这次带来的兵力，应该相当可观吧？”
“毕竟，这可是称得上拯救大陆的远征。”迪奥纳的回答里透着一丝不耐烦。
夏昀满意地点点头。
“说的是啊。一路远道而来，想必各位也辛苦了。不知将士们的士气和状态如何？”
这家伙到底想干什么？
迪奥纳单手托着下巴，一脸困惑。
为了不让气氛彻底僵住，阿瑞斯赶紧插话道：“是的，我们圣骑士团日日操练，这点路程不算什么。”
“那可真是太好了。”
“好……好？”
这下，连阿瑞斯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夏昀却摆了摆手，一副这事不值一提的模样。
“那么，我就来跟你们说说我见到凯瑟琳时的情况吧。”
终于要说到正题了，迪奥纳调整了一下坐姿，准备洗耳恭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