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无峰顶,死寂。
连风都像是被钉死在了时空里,一丝不动。
苏白盘腿坐在院里那块被他屁股磨得溜光的青石上,一坐就是半个多月。要不是他眼珠子还在转,活像个盯着自家独苗白菜地的老农,任谁都会觉得这是尊新塑的石像。
他眼前,新翻的黑土里,一株嫩得仿佛能掐出水的小草,倔强地支棱着三片小叶子。
“九转还魂草”。
名头能把阎王爷吓得从位子上跌下来,可长起来的速度,比隔壁老王八的玄孙爬得还慢。
“小六啊……”苏白叼着根不知名的草茎,说话的声音含含糊糊,“我管你叫小六,没意见吧?毕竟你是玄月……咳,是林小鹿那丫头最后的念想。按辈分,她算我师姐,可咱俩这关系,算我半个师妹不为过。我排第五,你排第六,没毛病。”
小草当然没搭理他。叶尖上,一滴露珠圆润剔透,氤氲着淡淡的微光,一看就不是凡物。
这玩意儿确实不是。每一滴,都是苏白闲得蛋疼时,将这方世界的天道规则抓在手里,像拧一块湿透的毛巾,硬生生给拧出来的“天道原浆”。
这东西要是滴在头猪身上,那头猪估摸着能当场顿悟《母猪的产后护理》,原地霞举飞升,证个“种猪菩萨”的果位都绰绰有余。
可眼前这位小六同志,愣是半个多月憋不出第四片叶子。
“你老实交代,是不是在演我?”苏白把脸凑过去,压低了嗓门,语气活像个揣着棒棒糖的怪蜀黍,“神魂做引,真灵为种,这配置放哪都是超神VIP待遇。结果呢?就这?对得起我天天给你讲鬼故事,怕你无聊还哼跑调的《伤不起》吗?”
小草的叶子微微颤了颤,似乎在表达抗议。
“再不给点反应,我可就上手段了啊。”他压低声音,威胁道,“明儿开始,原浆断供,给你换我自己拿法则之力瞎鼓捣的‘咯血可乐’,齁不死你算我输!”
他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用指肚轻轻碰了碰那最嫩的叶尖。
指尖传来一阵奇特的温润感,不像是触碰植物,更像是直接摸到了一段温暖的记忆。那记忆里有清冷的月光,有熟悉的药草香,还有一个……渐行渐远,却又无比清晰的背影。
苏(天)白(道)大人的心,就这么没出息地咯噔了一下,软得一塌糊涂。
自从林小鹿在他面前碎成漫天光雨,连一丝一毫的气息都没能留下,照顾这株草,就成了苏白对抗这无边孤寂的唯一方式。
他成了这个世界的神,挥手间星辰易位,呼吸间法则更替。整个世界在他眼里,就是一段开源代码,每一行都清晰无比,无所遁形。可他娘的,他只想当个园丁。看得越清楚,就越觉得没劲。就像打游戏开了全图挂,连野怪几点钟拉屎都知道了,那探索的乐趣,也就彻底烟消云散。
他现在唯一的乐趣,就是期待着这株草长出第四片、第五片叶子,期待着有一天,能再看到那个熟悉的人影。
“唉……”
一声长叹,像是要把胸口那怎么也填不满的窟窿给吐出去一些。苏白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不存在的灰。
就在这时,他心头猛地一跳。
一缕极细微的、不属于他掌控范围的“乱码”,在他浩瀚如烟海的天道感知边缘,一闪而过。那感觉,就像一个顶级的系统管理员,在巡视自己编写得天衣无缝的系统时,冷不丁发现了一个加密的、自己甚至没有读取权限的隐藏进程。
这很不“苏白”。
他眉头一皱,下意识地一招手。
“老伙计,出来干活了。”
一本缭绕着黑白二气的古书凭空浮现,书页上积着一层薄薄的灰,像是被遗忘了许久。
《仙魔秘闻录》。
自从苏白自己成了这世界上最大的“秘闻”后,这老伙计就光荣退休了。世间的秘密,于他,已不再是秘密。
但总有例外。
书册感应到他的意志,哗啦啦自行翻动,最终停在了某一页。
【天机阁】
这三个字,像是被打了一层厚厚的马赛克,无论苏白如何催动天道之力去解析,看到的都只是一团扭曲混沌的光影。他能感觉到它的存在,却无法洞悉其本质。
这感觉,让他很不爽。
那个在新手村卖给他假秘籍、说话自带电音的扫地老头;玄月仙尊的宿命;乃至他自己……这个叫“天机阁”的组织,像个幽灵,贯穿了他穿越以来的所有破事。耗费千年布局,就是为了把他这么个只想退休的咸鱼推上神位,然后拍拍屁股走人,深藏功与名?
“免费的午餐,背后往往藏着最贵的账单。”苏白撇了撇嘴。天底下没有这么好的风险投资人,除非……他们图的不是他这家“公司”,而是公司脚下这块“地皮”。
一种强烈的不安攫住了他。苏白的指尖划过那片迷雾,直接催动秘闻录翻到了最后一页。
那一页,是全新的。在他融合天道之后,自动生成。
上面没有文字,没有图画,只有一个缓缓旋转的……黑色漩涡。
那不是颜色的黑,而是纯粹的“无”。一种能将“存在”本身都彻底抹去的、绝对的虚无。
苏白只盯着它看了一眼,一股源自生命本源、甚至源自“世界”本源的恐惧,便如一盆冰水从天灵盖浇下,让他四肢冰凉。那不是力量的压制,而是维度的碾压。
就像一张画纸上的二维小人,在它最得意的时刻,偶然间,看到了画纸外一只正准备将它从纸上“撕下来”的手。
无法理解,无法抵抗,甚至……无法逃脱。
他瞬间明白了。他之前所谓的“清洗”和“拨乱反正”,充其量是把自家屋子里的垃圾扫干净了。可如果,这屋子本身就建在即将喷发的火山口上呢?如果,屋外正有一群扛着“拆”字大旗的拆迁队,虎视眈眈呢?
真正的威胁,从一开始就不是来自世界内部。
而是那些,来自世界之外的,未知的……“清理者”。
“操。”苏白低声骂了一句,猛地合上了书。
他走到虚无峰的断崖边,张开双臂,罡风吹得他衣袍猎猎作响。风中,他能“听”到凡人国度里,扎羊角辫的小女孩追着蝴蝶的嬉笑;能“闻”到魔域飘来的烤全羊的香气;能“看”到仙城里新开张的酒楼人声鼎沸。
这片他曾不屑一顾,却又阴差阳错守护下来的安宁。
“妈的,老子当初就想在修真界混个铁饭碗,安安稳稳退休养老……”他自嘲地笑了笑,“结果老板跑路,公司直接甩给我了。不光要防着内鬼,还得时刻提防着外面的资本大鳄搞恶意收购……我这CEO当得也太他妈憋屈了。”
笑声里带着一丝苍凉,眼神却在一瞬间变得比风还冷,仿佛要将这万里云海刺穿。
他不再是那个被反复拉扯的倒霉蛋卧底。
他是这个世界的……守护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