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来了。凌煕曾说过,她自幼便是孤儿,被药王谷的谷主所救,抚养成人,一身惊世骇俗的医术,皆是谷主所授。对她而言,师门之恩,大过天地。
“你的意思是……”
“我不知道,”何青云缓缓地闭上了眼,再睁开时,那眼底深处最后的一丝温情,也已尽数褪去,只剩下全然的、冰冷的决断,“所以,我才要亲自,去问个清楚。”
她走到书案前,拿起那个装着“蚀心散”的紫檀木药瓶,在李重阳那惊骇的目光中,竟是将那瓶中的香粉,倒出些许,均匀地,涂抹在了自己的手腕之上。
“青云!你疯了?!”李重阳一个箭步冲上前,便要去抢夺她手中的药瓶。
可何青云的动作,却比他更快。她身形一闪,避开了他的手,声音清冷,不带一丝感情。
“不疯,如何能引蛇出洞?”
“重阳,你听着,”她看着他,那双清亮的眼眸里,闪烁着一种近乎疯狂的、破釜沉舟的光芒,“从现在起,你要做的,便是配合我,演好这出戏。”
“我要让她,也让她背后的人相信,我何青云,真的中了这‘蚀心散’,真的,快要死了。”
“我倒要看看,当他们以为自己胜券在握,准备来收割这最后的胜利果实时,露出的,究竟是何等丑陋的,嘴脸。”
第二日,平海王府的天,再次阴沉了下来。
与上次不同的是,这一次,女王爷的“病”,来得更急,也更重。
据说,是旧伤复发,引动了心脉,每日都需用千年的人参吊着性命,即便如此,也是日渐憔悴,眼看着,便是不行了。
整个王府,都笼罩在一片压抑的、山雨欲来的悲戚之中。
而凌煕,作为王府唯一的神医,自然是寸步不离地守在了何青云的病榻之旁。
她每日为何青云施针、喂药,那张清冷如冰的脸上,看不出半分的异样,只有在无人之时,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里,才会偶尔流露出一丝深沉的、难以言喻的痛楚与挣扎。
这日午后,何青云“昏睡”了过去。
凌煕为她掖好被角,悄然退出了寝院。她没有回自己的药房,而是独自一人,来到了王府后院那片最偏僻的、早已荒废的竹林之中。
竹林深处,一道黑色的身影,早已等候多时。
那人一身夜行衣,脸上戴着一张狰狞的恶鬼面具,声音沙哑,如同两块生锈的铁片在摩擦。
“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她已中了‘蚀心散’,”凌煕的声音,依旧清冷,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最多不出十日,便会心脉尽断而亡。”
“很好,”面具人发出一阵低沉的笑声,那笑声里,充满了得计的快意,“谷主对你的表现,很满意。这是你这个月的解药。只要等那何青云一死,你便可带着那‘蒸汽机’的图纸,返回谷中。届时,谷主自会为你,彻底根除体内的‘七日断肠草’之毒,并让你,接替他,成为下一任的,药王谷谷主。”
他说着,将一个小小的瓷瓶,扔了过去。
凌煕接过瓷瓶,紧紧地攥在手心,那冰凉的触感,像一条毒蛇,瞬间便侵入了她的骨髓。
她没有说话,只是缓缓地,抬起头,那双清冷的眸子,在竹林斑驳的光影下,显得愈发幽深,难辨。
可就在这时,她身后的竹林里,忽然传来一阵极轻微的、衣袂破空之声!
面具人的脸色,瞬间大变!
“不好!有埋伏!”
他想也不想,便猛地抓起身边的凌煕,将她作为人质,挡在了自己的身前,手中的利刃,也瞬间抵在了她的喉间!
“谁?!滚出来!”
随着他一声厉喝,竹林的阴影里,缓缓地,走出了两道身影。
为首的,正是李重阳。他手持长剑,面若寒霜,那双温润的眸子里,此刻只剩下滔天的杀意。
而跟在他身后的那个人,在看到凌煕的那一刻,那张总是带着几分天真烂漫的脸上,瞬间血色尽失,那双亮晶晶的眼睛里,充满了全然的、不敢置信的震惊与刺痛。
“凌……凌姐姐……”何远星的声音,都在发抖,“为……为什么……?”
凌煕看着她,看着她眼中那份被最信任之人背叛的、纯粹的伤痛,她那颗早已麻木的心,在这一刻,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刺了一下,疼得厉害。
她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两行清泪,终于,无声地,从那苍白的脸颊上,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