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生柳:“……”
微生柳指了指这朵花,表情有点艰难地说:“我认为我们两个多少有点暧昧了。你觉得呢?”
不太聪明:“……”
微生柳审慎地观察着银杏开出的花朵,评价道:“这花还挺好看的。要是能长在你的坟头就更好了。”
不太聪明骤然发难,干脆也不装了。他这一晚上不仅尝试把柳枝从自己身体里拔掉,还要应付睡得四仰八叉的微生柳。
不仅精神状态在濒临崩溃的边缘大鹏展翅,躯干和四肢上早就因为拔出柳枝,而多了好几个空洞。
脑子和身体,都在呼呼的漏风。
银杏叶纷纷扬扬,平地而起的风包裹住金黄色的叶子,日光和尘埃。
微生柳刚睡醒,反应慢半拍,只觉得这一个场景有些眼熟。
而后突然感到一阵失重的眩晕。有什么东西把她挑开,力道很凶,但是落地的时候轻飘飘的,像被打翻的柳叶。
脖子残留着冰冷的凉意。
应当是一柄剑。
怎么。
你们仙舟人都喜欢用剑挑人么?
微生柳这下彻彻底底地清醒过来。
迷茫地看向持剑的那个人。
一个白头发的老人家背对着她,手腕翻转,长剑侧锋,横向魔阴身。隐约可见的侧脸,神情淡漠,看魔阴身的表情宛如一具死物,倒是在跟她抱歉:“失礼了,姑娘,眼下情景危急,待我先处理掉。”
微生柳呼吸一窒。
别呀,实验材料用一个少一个。她好难找的哦。
情急之下,微生柳乱喊人:“老大爷!等等!你先等等!手下留情啊!”
那个人的背影仿佛僵硬了片刻。
不过,他手上的动作倒是力道减轻了些许,魔阴身从身体里长出的银杏枝叶削减不少,铺满一地。
见对方勉强停下了动作,微生柳三两步站了起来,喘息着解释说:“是我的一项研究啦,实验材料。”
仙舟人真是太热情了。
微生柳擦擦汗。
不仅有见人就嘴甜地喊大姐姐的小朋友,还有热心过路大爷路见不平帮忙清剿魔阴身。
明亮的日光洒下,热心路过老大爷转过身来。
微生柳看清对方的脸,原本还想解释的声音截停。她迷惑地发出一个音节。
“嗯?”
原来是个少年白的年轻人吗?不是大爷?
微生柳有点不好意思。
对方并没有在意她的称呼,长剑抵住魔阴身,偏头看她。是身材高挑的男性,白发,穿着便于出行的常服,相当随意将一束长发捆着。画风确实松弛,看上去跟昨晚遛乌龟的大爷差不多。
他反而饶有兴致地问。
“这就是你睡在孽物肩上的借口?”
说这句话的时候,几只团雀叽叽喳喳地跟着附和,扑棱着小翅膀,团在他的肩上。
微生柳稀奇地望向他。隐约感受到一点巡猎的味道。
她同样很感兴趣地问:“所以,你是谁啊?”
对方轻笑了一声,语气戏谑。
“我?我姑且算是个将军吧。”
微生柳看了看他手里的仙人快乐水,以及肩膀上吵吵闹闹的鸟雀。
“哦。”微生柳缺乏表情地说,“那我还是天才俱乐部的成员呢。”
被景元一剑抵死在地上,半天动弹不得的不太聪明,心凉透了一半。
只有他认为自己看破了真相。
——确信这两个人都没有说谎。
-
“好吧。其实我是一个花匠。”
微生柳掏出随身携带的刀具,对着不太聪明“咔擦”比划了一下,把这位本就精神衰弱的魔阴身吓得差点蹦起来,下意识抱住了自己,警戒地看着她。
景元好笑地注视这一幕,同样煞有其事地说:“原来如此。在下喜好沙盘推演,他人皆唤我……沈策。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微生柳。”微生柳说。
“微生……离乱偪人全策少,微生从此任浮游。”景元说,“不过现在,已不再是乱世,也不曾有明智的策略埋没了。”
然后他看到一双清澈的眼睛。
景元:?
微生·重度偏科生·古文一窍不通·柳万分戒备:“啊?什么神策?神策将军来了么?”
景元:“……倒也不是这个意思。”
景元:“这句话的意思是,在战乱动荡的年代,正义之士与明智的策略很少能出现应对局势,微弱的个体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只能随波逐流,漂泊无定。”
景元:“父母为你取的名字,你不知道来历么?”
微生柳:“我没有父母。”
景元的表情似乎僵住了。
他的动作不太自然,持剑的手无意识加重了力道,横在不太聪明的肩颈,银杏的枝叶被压得沙沙作响,那几只团雀啄了啄。
景元随即开口:“抱歉。”
不太聪明捂着伤口:“……”
不太聪明:倦了。
总之受伤的都只有他一个人而已。
微生柳才发现气氛有点不对,摆手道:“诶?你好像误会了。”
微生柳解释说:“我没有父母的概念,也没有故乡,无所谓时间的长短。如果你是问是什么创造了我,很抱歉,我也并不知道这个答案。”
毕竟粒子的存在性就已经足够让天才俱乐部的会员们头疼了。更别提去追溯它的本源。
粒子为何而存在?对微生柳来讲,等同于在询问,生命为何而存在?
不同星神的回答,都各有千秋。
毁灭大抵会说,生命不该存在。
欢愉一般是在找乐子。
虚无……虚无感觉就是因为思考这个问题而虚无的。
至于巡猎……
巡猎还在追杀丰饶的路上。
“不过微生倒确实是别人给我取的。”微生柳诚实地说,“我不知道什么意思。”
老实讲,她一直以为是微生物的意思来着。
“不过你的名字也很有趣诶。”微生柳夸赞道,但翻遍脑内知识,突然觉得自己关于仙舟的用语简直稀薄得可怕。
沉默片刻,她说:“呃……跟神策将军谐音?”
景元笑眯眯的,不说话。
这实在算不上什么优点。微生柳有点心虚,她选择将目光转向不太聪明。
这个人不知道该干什么的时候就会让自己显得忙起来,比如闲着没事搞下联觉信标打发时间,或者在宇宙中到处溜达。
这个时刻,微生柳转头看向不太聪明,亲切询问。
“我给你理个发型吧?”
不太聪明弱弱地说:“……我可以说不吗?”
面前的少女可爱地摇了摇头:“不可以哦。”
不太聪明:“……”
所以为什么要用问话,难道他说不就能拥有拒绝的权力吗?这是什么大恶人的恶趣味?
不太聪明心疼地抱住自己。
-
魔阴身。
仙舟人寿元将尽时,会得的一种“长生病”。
当询问仙舟民和丰饶民,会得到截然相反的回答。
仙舟人认为这是肉身遭到失衡,呈现出极具破坏性的生长,只会残留一些偏执的妄念,所谓孽物。
而丰饶民则认为,这是一种全新的进化,是生命走向更高维度的一种标志。
不过这两者都同样认可,堕入魔阴身后,整个人的身体会变得格外强壮,即使是天生的身体缺陷,也会被修复。
但此时。
景元收起剑,终于确认了面前的魔阴身毫无威胁。
不仅没有威胁,看上去甚至还有一点可怜。
他整个人生无可恋地被微生柳种在据说是能充分吸收光照的盆栽里,往破破烂烂的身体里趁热……趁着有这么多的洞,挨个插上杨柳的枝条。
感觉像油炸发霉长毛菌丝。
还挺艺术的。
景元半闭着眼睛,像是不忍心去看,委婉地点评:“很具有创新的精神,令人眼前一亮。”
不太聪明:“……”
他两眼抓瞎。不知道对方是从哪看出来的眼前一亮,是今天的太阳闪到了眼睛吗?
这个被扎成麻花辫的柳树枝到底是有什么可以夸的。
该说不愧是将军吗?能做到常人做不到的事情,从不睁眼说瞎话。
——所以他闭着眼睛说。
难道这就是闭目将军的由来?因为不能睁着眼睛说瞎话。
微生柳完全没有心理负担地接受这个称赞,得意地说:“是吧。我也觉得自己还蛮有天赋的。”
虽然黑塔每次看到她布置空间站的房间看上去都有点嫌弃。
“容我冒昧问一下,这样做,是有什么意义么?”
景元去戳不太聪明手腕新长出来的柳枝,柔软的枝条缠绕住手指尖,水鬼一样,好奇地缠住。
微生柳挥挥,小柳枝才不大情愿地从景元的手指上撒开。
“魔阴身的形成,主要与残存的执念有关吧。”
微生柳握着剪刀,低头修剪错生的侧芽,日光温暖地映照到她身上,绿色的叶子在微风中掩映。
“产生的那些极端的执念作为养分,供养着银杏。而我……我种下的柳枝经过特殊的处理。”微生柳翠色的眼睛闪出一点一点的光,“可以反过来去干扰魔阴身的机理。”
“听上去很神奇吧?我也是最近才开始实践的,从前只有一个理论。”
“确实有趣。”景元看了一会儿,说,“那么修剪他的枝叶,是有什么说法?”
“嗯?你难道不是也觉得这样好看么。”
“……”
对方可疑地沉默了。
微生柳谴责地注视着他。
景元脸上满是无奈的笑意,若无其事地转移话题:“好吧。微生姑娘。不如喝杯仙人快乐茶消遣消遣。”
“还是不用了。”微生柳叹了口气说,“目前的实验材料还是太少了。我一直找不到合适的。就连这两个魔阴身,都是碰巧遇到的。”
“既然如此,我倒是知道一个地方。”
“嗯?”
微生柳偏过头,目光终于从修剪的枝叶上挪开。景元倚在庭院前,双手抱臂,随意将那杯仙人快乐水放在石桌上。
“有兴趣同行么?”
-
两个人并肩穿过偏僻狭窄的小巷,砖墙上最适合张贴乱七八糟的小广告。
“您知道吗?80%以上的仙舟人,会在800岁以后遭遇魔阴身的困扰!”
“您知道吗?50%以上的仙舟人,没办法意识清醒地渡过900岁生日!”
“您知道吗?90%以上的仙舟人,还不知道冥想遗忘疗法可以拯救100%仙舟人的晚年生活!”
“无论是工作繁忙还是休闲时光,魔阴身都能为您带来不安与焦虑,无法轻松应对生活中的挑战!”
“加入我们!加入冥想遗忘疗法同好会!为您谱写巅峰人生!”
景元见微生柳看得起劲,问:“你认为如何?”
微生柳:“这一看就是假的吧。”
微生柳:“我是在钻研新的描写手法。”
又路过一段,微生柳停下脚步,阅读墙壁上的刻字。
“有缘人,既然你见到这一封信纸,我掐指一算,我们必有之缘。我乃持明龙尊,我其实并没有死!我在鳞渊境埋了一千亿信用点,只需要五万巡镝解冻,便能将我所埋之物尽数取出!事成之后,持明一族必将奉为贵宾!”
微生柳抢先一步对景元说明:“这也是假的。”
“嗯。”景元随意应了声,毕竟这诈骗内容编的也太过离谱,“说来,微生姑娘,何故到访仙舟?”
微生柳:“其实是一个话本。写得很有趣。可惜作者没写了。”
“哦?敢问是哪本?”
微生柳平淡地念出名字:“《重生之我是持明龙尊的三世情人》。”
话音刚落,就见这位沈策兄弟肩膀抖了抖,以手掩面,遮住自己的表情。
他语气绷得很平,听不出什么心情:“嗯。不知断在了哪一世?”
微生柳:“负心恶霸欺上门,持明龙尊仗义助人。”
“有趣。实在有趣。”景元的语气带着压抑的笑意,“真乃侠肝义胆,沈某钦佩。且说龙尊确实古道热肠,倒也不算违和。”
“相比起来,另一本也还不错。”微生柳点评说,“《帝弓司命的心尖宠:霸道神君爱上我》,推荐你也去看看。”
景元原本惬意的笑容此刻不知为何,莫名变得有些僵硬。
片刻,他偏头,忍不住感慨道:“现在的年轻人,脑子都还挺活络啊……”
微生柳:“嗯?”
微生柳:“我不年轻。你才年轻。”
此乃实话。
景元不置可否,笑说:“好。我才年轻。是姑娘有长辈之姿。”
“你是不是在敷衍我?”微生柳狐疑。
“怎么会呢。”景元笑眯眯道。
-
景元领着微生柳去的地方,很巧是昨日,她遇到不太聪明的碑林。
景元替微生柳敛了气息,此时几只魔阴身,正游荡周旋,四下交流。
“白天,白天总会安全了吧……”
“太可怕了!实在太可怕了!我哪里受过这委屈!”
“杀人不眨眼……不对,杀魔阴身不眨眼……她是想去坐巡猎星神的位子吗!”
“小点声!别又把人招来!”
“不会吧?昨晚才来过一趟,咱们又不跟那谁似的那么倒霉,被妖月抓走一次,又被那个恐怖的精灵看到一次,最后被将军带走……”
“这可不一定,我听说——”
话没说完,几只魔阴身一偏头,就看见笑吟吟站在一边的……微生柳和景元。
魔阴身咽了咽口水,缓慢且有些呆地接上没说完的句子。
“——我听说,有的凶手就喜欢重返凶案现场,欣赏自己的作案手法。”
微生柳从星那里学到了一个新词汇。
她笑嘻嘻地跟一众愣在原地的魔阴身打招呼,眨眨眼,比了个k。
“Surprise~”
魔阴身木了。
得。
这下什么牛鬼蛇神,全齐活了。
-
那名伪装成云骑的陌生人在行策卷上洋洋洒洒,全是在谴责微生柳不知轻重,不知好歹,一味按自己的意味行事,特立独行。
丹恒的短信里,话里话外不知为何,都在让他悠着点打孩子。
把微生柳描述的像是一盘散沙,都不需要他动手,她自己就散了。
景元负手,静立旁观。实在有点好奇,这位奇女子,到底会弄出什么动静。
便见微生柳原地坐下,掏出一个银色质地的装置,对准警惕的魔阴身,拧开旋钮。
一束激光发射出去。
刚照到魔阴身的一处,便灼烧出一个洞,同时一小截柳枝插入,缓慢地发芽。
“科技时代。”这个明显是自己懒得动的家伙,振振有词,“科技改变生活。我们需要更高效率地清剿丰饶孽物。”
她摆弄着仪器,调整激光的方向,一院子的魔阴身满场乱窜。
突然就明白了逗猫棒的乐趣。
碑林更深处一阵森冷,莫名的寒气窜出。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慌忙乱跑的魔阴身,一个个如临大敌。
而生长出柳枝的魔阴身,会协助着帮忙拦截逃逸的漏网之鱼。
微生柳沙场大点兵地挨个点名。
“从墙上跳下来,半空劈叉,就叫劈了个叉吧。”
“这个卡到门里的缝隙出不来,就叫卡门吧。”
“这个脑门上掉了两个柳枝,就叫脑袋上有两个洞。”
秉持着好东西一起分享的原则。
微生柳点累了,看到一旁静立的景元,热情邀请:“要一起么?”
景元敛眉沉思。
“平心而论,这种方法闻所未闻,实属罕见,并不能细看出端倪。不清楚来源,便不合适推广。”
“并且,没有测试过稳定性与否,并不知道在未来或许会造成更大的隐患,亦或是另一种不可控的灾患。”
“最后,我也实在没有什么取名的天分。”
微生柳挑眉:“所以?”
景元脚尖踢走几块细碎的石头,走近过来,笑说:“所以——劳驾,给我也来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