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世族的面纱(2 / 2)

他就说嘛,大哥不会亏待他们这些兄弟的!

张飞将心放回了肚子里,但只放了一半,他很快意识到在军队里普及教育选吏,以及度田核查户籍的意义,随即倒抽了一口冷气。

“这,大哥,你这是刨世族的根啊!”

“这不挺好的吗?”

关羽笑道:“世家沆瀣一气,把持朝政,生党锢之祸,致使天下大乱,如今清理这些国之蛀虫,当为一大快事!”

张飞不满:“那分明是天子昏庸,外戚宦官相争!”

“你二人莫要争执,此既有天子失德,也有世家为祸,焉能只怪一处?”

虽是多年兄弟,但牙齿和舌头都还有打架的时候呢,何况人乎?

关羽和张飞征战上能托付后背,但行为处事上却截然相反,云长善待兵卒,却傲慢与士人为伍,翼德敬重士人,却不体恤兵卒。

这显然不只是行为习惯,而是思想上迥然不同,哪怕刘备一直有所劝告,却都没什么收效,两人依然是我行我素,不予更改。

过往刘备不知未来,也觉着尚能容忍,不算碍事,可既知他们二人最后都栽在这上面,那就得想办法改一改了。

“云长,你这傲气是得收一收。”

让年近半百的人改性格,这比杀了他都还难,尤其是这话也说了好多遍,这使得关羽有些不以为然,但终究是主公说的,他也认认真真应了一声。

“是。”

行了,这等同于没说。

刘备在心底将此事记下,决定以后找个合适的时机,再认真劝一劝,随后转头,先给最好说的张飞下一剂猛药。

“翼德,你也是,那些名士……你再敬重,也是融不进去的,若不这般,怎能体现他们的不凡?”

原以为主公又是老生常谈,没想到他居然这么说,想明白意思,张飞咻了一下变了脸色。

他下意识想要反驳,还未开口,刘备就摆了摆手,让他先停下,郑重道:

“我师从为谁你也知晓,其中龌龊也算熟知一二,春秋三传,云长所习左传最次,也受士人鄙夷,为何有此排名?一来是公羊谷梁讲道,微言大义,传闻乃孔子门生子夏所授,地位崇高,其次却是因左传为记事,较为详细,需解读之处少些罢了!”

“春秋语焉不详,大儒便手握经释,上可达天子,下可依门生故交出仕为官,但天下官位有限,自家亲眷尚不能安排齐,如何能再给他人?学问又非战功般清晰可见,怎能上达天听?所以必然要擡身价,文人名德广传,轻武排外,皆不过此。”

“你觉得他们文可提笔治一方,武能治军安天下,纵横捭阖实为大才,不过是把持学识,欺你无书可学,无人可用!”

“过往世族做大,我也无法更改,讲与你听,只是徒增烦恼,兼之养客尊士也是个好名声,于你有益,也就不曾言说,毕竟你为我部将,只要我能有成就,士人也不会轻慢于你,但……如今不同。”

刘琰接受的是后代教育,会想到政治纲领这些现代教育的内容,不过,古代还有很大一批打天下的人,并不需要用明确的思想来团结所有人。

旧有的制度与思维早就根植人心,只要能组织起来军队,按军功分利,武将就能为之冲锋陷阵,而想推行更改的,有了地盘和武力就可以去做,所招揽的武将和文官并不一定是政策的支持者,只要设想好怎么做,通过威逼利诱等手段,也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就像是孝武帝开办太学,不断发动对匈战争。

只是这样的成功,无法复刻到刘备想做的事上来。

跨度太大了,那样的改革虽有不小的变化,但还是君臣父子,人可为奴为隶,本质还是一回事。

可现在不同,单一个废除奴隶,就已经要动摇无数根基了,必须有足够的,能理解、认可并支持新道统的人一起坚守,才能将它真正推行下去,不会被他人篡夺,也不至于大幅度倒退。

刘备撕碎世族文士装点的这些面纱,关羽过往也能感受到不少,只是没有主公那么清晰,此刻见他说的这么明白,下意识想要附和,但见张飞面色苍白,颇受打击的模样,便忍住没有开口。

士人的身影,智谋与风流在脑海中不断涌现,他们勾勒出张飞最为向往一切,那很美好,可相较于士人和大儒,还是主公的话更为可信。

但这样的真相,也太过于惨烈。

很快,张飞心中就生出了被愚弄的愤怒。

“竟将我如豚犬般戏弄!”

他一拳头砸在地上:“欺人太甚,欺人太甚,欺人太甚啊!”

这分明就是被人卖了,还要替他们数钱!

在发觉过往所信彻底崩塌之后,人很容易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这不是刘备想看到的,他立刻开口:

“翼德!并非所有士人都是如此。”

“我知,主公麾下几位先生都是真大才,也不曾轻慢于我。”

张飞压下心中怒火,勉强收拾回几分理智,他想起刚才刘备所说,主动问道:

“主公让我学后世贤人之论,可此无师所教,如何能懂?岂不是和如今一个样子了!”

刘备笑了。

“这就是后世与今时的不同了,后世贤人是将道理讲给普罗大众听的,其著作通俗易懂,连十岁小孩也能看明白不少。”

其实先贤他们不一定想做个谜语人,只是那时只能以竹简记载,能写的内容有限,必须言简意赅,以至于一字多意,让后世儒士有太多发挥空间,而后世纸张充足,能写的内容多了,也能让表达的内容足够固定,尽量减少被曲解的可能。

不过,这就不用多给张飞解释,反倒是可借此激励一番。

刘备继续道:

“可惜那些贤书不少,却都为后世简体所写,非如今之字,需等军师抄写注释完毕你才能看,而军师诸事繁杂,想来也写不了多少……”

“认字,我今天就去认字!”

张飞立刻开口:“不就是横排所写不好认嘛,俺忍着多看看,看习惯就好了!”

“翼德你啊!”

刘备摇了摇头,和关羽对视了一眼,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笑是在打趣于他,但张飞却不觉尴尬,连被压下去的怒火也消散了不少,让他也跟着嘿嘿笑了起来。

气氛很是融洽,可还没持续多久,忽然有一群人乌泱泱走了过来。

为首的人是郭颖,脸色胀红到了极致,看起来愤怒到了极致。

他是荆州本地人,是诸葛亮来后,逐渐投奔过来的士人。

而身后一起来的人也差不多,都有着统一的特点,愤怒,颇有家资。

停在正堂外,郭颖把发簪一拔,扔掉头冠,俯身以头抢地起来了!

“我为主公效力,能舍其人,自然能舍其财,何必由军师出面!不若将我派去南蛮,尽取了郭氏世代积累的家赀吧!”

身后那些人也一同跪下,泪流满面的出声应和。

什么叫派去南蛮,这与让人去死有何区别?

取了家赀,分明也是强盗行径啊!

还一群人过来……分明是逼迫主公!

本就因为知晓真相,对这些人有怒的张飞此刻瞬间不满起来,他刚想起身,身边的关羽便按住了他。

没看到主公此刻极为平和,早就意料到此事了吗!

既然如此,还不清楚怎么回事的你我就别上去添乱了!

刘备的确有所预料。

他手下有士人,而且还不少,度田查户籍乃至废奴隶已经不是在往他们身上割肉,而是断根,绝其后路,是个正常人就忍不了。

但世上有很多忍不了却还得忍的事情。

看看他手里的兵,看看曦玉明摆着贴出的告示就明白,不接受,有的是人愿意拿起来刀,带着兵,将刀架在他们脖子上,让他们同意。

在要命还是要钱之间,终归是要做一个选择的。

想要命,但自己世代的家产,也不能就这么没了啊!

那就只能一哭二闹三上吊了。

面对掌控自身性命,占据绝对优势的存在,这算是最好用的办法了。

反过来对刘备说,这就是在示弱,在祈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