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差计划是早前定下的。
只是那晚他走得比较急。
散会后,谢闻臣的人,以及其他几方的合作对象,陆陆续续离开酒店会议室。
谢闻臣修长的手指勾住领带松了松,将原本一丝不茍的形象衬出几分慵懒,他歪头靠坐在会议室的主位,心绪缥缈。
——我喜欢你。
女孩娇怯又如同嫩芽儿的声音在谢闻臣脑海里一晃而过,随来随去。
这几天,谢闻臣只要闲下来,脑海里总会浮现女孩那晚对他说的这四个字。
以及最后她害怕他的眼神。
还有她委屈的模样,短短的时间,她灵动的眼眸眼泪没干过,一直水汪汪,惹人心疼。
谢闻臣有些浮躁的揉了揉额头,出差这些时日,他故意不怎么碰私人手机,多半在关机。
他盯着自己正在开机的手机。
也不知道小姑娘还在没在伤心,昨天他听荣晋提了一嘴,小姑娘在她家住得舒舒服服的。
应该早没事了。
女孩和少年逗猫的场景,不由的出现在谢闻臣脑中。
他压了压眉心。
咚咚咚——
会议室被敲响,谢闻臣正了正色,恢复一贯淡漠。
褚庆进来。
谢闻臣扭头问,“怎么了?”
褚庆摊摊手,莞尔一笑,“二爷,您自己出来瞧瞧吧。”他不好说。
谢闻臣皱眉,慢悠悠地起身,长腿迈出会议室,单独的会议室连着他的套房楼层,谢闻臣乘坐电梯上楼。
远远看去,他的门口有个小身影把自己蜷成一团,像是一个被遗弃的小可怜。
茉茉?
很确定是她。
谢闻臣再没丝毫刚才的无动于衷,几步并作一步,急忙忙地走了过去,“你怎么过来了?还把自己搞成这副模样?”渝城这么远,她又从没独自离开过黎海,她是怎么敢的!
茉茉隐忍几天的情绪,擡头在看到眼前的谢闻臣那刻彻底崩溃,不顾形象地哭了起来,“呜——”其实早没了形象,白色的裙子湿透了,边角还裹了泥浆,头发湿哒哒乱糟糟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逃荒过来的。
茉茉一哭。
谢闻臣心都融化了,随即将人拉起来,温声询问,发生什么了,茉茉乖,不哭不哭。好好说。”
茉茉在谢闻臣跟前,哭得太厉害,小身体一抽一抽的,“下了飞机又下雨,没有雨伞,手机被我弄丢了。”要不是提前让蓉蓉问了她哥哥谢闻臣住的酒店地址,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她的国语不是很标准,又不敢跟人沟通。
谢闻臣听到茉茉囫囵不清的描述。
难以想象茉茉这一路跌跌撞撞而来,经历了什么。
她该有多害怕。
谢闻臣心疼地帮女孩擦眼泪,温声道,“为什么不打我的电话?”即便他私人手机关机了,他的工作手机在褚庆手里,二十四小时开机。
茉茉努努唇,小声嘀咕,“你在生气,我不敢。怕你不理我。”茉茉眼睛里每一丝泪水像是会说话似的,都在诉说她的委屈。
再大点气,在看到女孩可怜巴巴的模样,也消了。
只留心疼和自责。
谢闻臣单手兜住茉茉的后脑,将她冻得冰凉凉的小身子拥进怀里。
茉茉的脑袋压在谢闻臣的心口处,感受他心脏快速地跳动,和他身上淡淡的清冽味道,这是她熟悉的,闻着很安心。
片刻之后,茉茉想到什么,从谢闻臣怀里擡头,小声说,“司机伯伯还在酒店外面等我付车钱。”
谢闻臣扭头瞧了眼原地吃瓜的褚庆。
褚庆秒懂,一灰溜进电梯。
*
进了屋,谢闻臣先是为茉茉放了热水。
茉茉舒舒服服地泡了一个热水澡,把身上黏黏糊糊的感觉都去掉后,一身清爽。
她穿了谢闻臣灰色的家居服,大得出奇,衣袖还可以装她半截手臂,还有裤子完全在拖地。
茉茉一直知道谢闻臣高大挺立,只是没想到他的衣服会这么大,裤子可以这么长。
上次她穿的那件白衬衫,只觉得长,袖子挽了几圈,可以当裙子穿,这次的居家服是成套,衣服裤子都太长了。
茉茉低头轻轻嗅了嗅衣服,上面熏的淡淡香味都是谢闻臣平常用的香薰味,好好闻。
瞬间幸福值满满的。
茉茉欢快地甩着衣服长长的袖子,在卧室里东瞅瞅西逛逛。
自顾玩一阵后,猫着身子出卧室。
坐在沙发上的谢闻臣听到身后有动静,扭过头,茉茉穿着他的衣服,过于宽松,一双红彤彤兔儿眼,圆溜溜的。
整个人有些好笑。
都不知道把衣袖和裤管往上卷一卷的?
谢闻臣放下手中倒弄的东西,冲茉茉招招手。
茉茉僵硬着身体,错着步子,到谢闻臣身旁,手指在宽长的袖子里搅来搅去。
她不知道谢闻臣要说什么,不会要赶她走吧,垂着小脑袋,不敢看他。
谢闻臣起身,蹲在茉茉跟前,伸手捞茉茉的脚踝。
茉茉身体微颤地往后退半步,不让他碰。
谢闻臣的手停留在半空中,擡头看茉茉,女孩眼眸里颤动着泪花。
蹙眉道,“怎么又哭上了?”一双眼睛肿得不成样,还哭,不知道痛吗?
茉茉擡手在脸上摸了两把,拂掉挂在脸上的泪水,吸了吸鼻子,咬了咬唇瓣,鼓气勇气道:“你把我的画搬走,是不是不让我在你身边了,是不是要把我像画一样丢掉。”
什么跟什么?
谢闻臣听得云里雾里。
他什么时候丢了她的画,还要把她丢掉?
之前为了将就她,怕她不适应,他选择经常在外出差。
这次怕她看到他心情不好,连夜赶来渝城。
这像是要丢她的状态,丢他自己还差不多。
谢闻臣的思维一时没转过弯。
女孩又委屈巴交的,一边掉金豆子一边说,“你是不是不想要我了?是不是因为我表白让你讨厌。”
谢闻臣自动忽略女孩的第二个问题,“我什么时候丢了你的画?”
“今天!”茉茉拔高声音。
谢闻臣更不明白了。
“你还不承认。”茉茉抽噎道:“早上我回去看见了,你让邱婶找人把我的画丢出去。”
谢闻臣意识到问题所在,是这么回事。今天一早邱婶打电话说,茉茉画室墙角花坛里的水管爆了,水画室把茉茉的画毁了不少,是他让邱婶找人把画挪出来的。
道:“是有这么回事。”
茉茉炸毛,“看吧,你还不承认!你为什么丢我的画。你就算不要我了,也不能丢我的画,那些都是我辛辛苦苦画的,是李老师一笔一画教我画的。”
谢闻臣叹叹气,“水管爆了。你画室的水灌到小腿以上了,不把那些画挪出来,一幅画都保不住。”
诶,水管爆了?
茉茉不可置信,仔细想了想,那些搬画的工人凉鞋都是湿的。
谢闻臣无奈:“话还没说完,接这么快做什么?早上是不是也是这样冲动离开黎海的?”
茉茉闷不吭声,不好意思,事实如此。低着头小声嘀咕,“鬼知道你是不是哄我。”
“哎,你认为你很好哄啊。”跟小祖宗一样,小脾气大得很,一点都不好哄。
茉茉暗自哼了几声,她很好哄的。
谢闻臣继续刚才没做完的事情,握住茉茉的脚踝,把长出来的一大截裤子帮她卷了几卷,一边说,“什么话听一半就跑,还好意思口口声声地说自己是成年人,这是成年人会做的事情?”
茉茉小声嘀咕,“这会儿说我是成年人,我跟你表白说喜欢你的时候,怎么不是这样认为。”
即便声音很小,距离近,谢闻臣听得一清二楚。
喜欢你——
在她口里还真是信手拈来。
以前怎么没发现小姑娘这么能呢。
谢闻臣暗自叹气,“机票怎么解决的?”这么急,很难买吧。
茉茉哼哼唧唧道,“我找上次哪个帮四叔调航线的姐姐帮我弄的。”上次四叔突然需要用航线,谢闻臣正好在航空公司开会,她也在,就记住了人,那位姐姐也还记得她。
“占用人家的资源。你还挺骄傲?”谢闻臣淡笑,低沉的嗓音里带着宠溺。
小东西不得了了,知道走关系,找人了。*
还好有点小聪明,脑袋不是白长的。
茉茉瞬间垂着小脑袋,谢闻臣帮忙把衣袖卷了几卷,一双白嫩的手终于露出来了,她对了对手指头,圆溜溜的眼眸转了转,眼睛有点涩涩的干痛。
谢闻臣坐去沙发上,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过来。”
茉茉理亏,小脾气顺了很多,乖乖听话。
谢闻臣迷你的蒸汽锅里把蒸熟的鸡蛋取了出来,裹在纱布里面,在她眼睛上轻轻滚动,为她消肿。
“嘶——”茉茉痛得抠了下谢闻臣的后背。
谢闻臣手微顿,接下来滚动鸡蛋的动作更轻,“现在知道不舒服了,眼角都有点发炎,都不知道处理一下?”平时最怕疼的一个小姑娘,手上长倒刺不小心拉伤都要掉金豆子,如今眼睛都有点轻微发炎,怎么不见她处理。谢闻臣用鸡蛋在茉茉眼圈来回滚动几圈,又给她点了眼药水。
茉茉配合的扬着头,瓮声瓮气地说,“处理了也没用,还是会肿。每天都在哭,你上次说‘不可以’,我一想到就会很难过。”转即茉茉双手抱住谢闻臣的胳膊,小脑袋靠在臂膀上,撒娇,卖惨,“我喜欢你,想让你也喜欢我,想要和你永远在一起。”
眼药水白滴了,都蹭他胳膊上了。谢闻臣的面色淡了许多,沉声道,“茉茉,我们不合适。”
茉茉拿开谢闻臣用鸡蛋为她滚眼睛的手,缀着哭音道,“哪不合适了,你都说了我们都是成年人。成年人为什么不可以谈恋爱,你说不结婚,我可以做你女朋友,一直陪着你。可不可以嘛。”
面对茉茉稚嫩、青涩又热烈还懵懂的情感,谢闻臣给不了回应,也不能。
他敛了敛情绪,“茉茉,我们可以做一辈子的家人。”他可以作为家人照顾她一辈子,只要她需要。但恋人除外,无论出于哪方面考虑都不能。
“不要。我不要做家人。”她不管,说什么都不要,“你不可以拒绝我。我会难过死。”哭音中夹在着娇嫩的小奶音,“这几天我好难过,真的快要死掉啦。”说着,在谢闻臣毫无防备心,茉茉大胆地跨坐在他的腿上,一双纤细的腿牢牢环住他的腰身。
谢闻臣被茉茉这波操作给怔住,高大身躯紧绷地贴在沙发上。垂眼看着赖自己身上的‘小八爪’,很无奈,敢情前些天在老宅跟她说的那些都白说了,怎么还这么赖皮,他喉结微动,沉声道:“茉茉下去,不可以胡闹。”
茉茉不管不顾,小脑袋埋在谢闻臣脖子里,小鼻子吸了吸他身上清冽的味道,是她喜欢的。
蓉蓉说了,好男也怕烈女缠。
她一定要把谢闻臣搞到手。
是她的,谁都不可以跟她抢,就要他。
谢闻臣扒拉茉茉环在他脖子上的手,嗓音淡漠许多,“夏织茉,下来。”
“不。”谢闻臣剥一分,她紧两分。打定赖上他的主意。
谢闻臣怕弄疼她,不再掰扯茉茉的手,无奈叹气,“你究竟想怎样。”谢闻臣第一次拿眼前的‘小八爪鱼’没办法,重话舍不得说。不说她又不长记性。说过最重的话,也就那晚在老宅。
茉茉的小脑袋埋在在谢闻臣脖子里呜咽道:“除非答应我。”否则她在他身上挂一辈子。
“你不怕我了?”那晚他的那番话,小姑娘眼底的惊恐,身体的颤抖,甚至整个人都在颤粟,无一处不凸显她在害怕他,这些场景至始至终都存在他的记忆中。
茉茉从谢闻臣胸腔擡头,看着谢闻臣,小脸无比认真,“我没有怕你,我只是想到一些小时候不好的事情。并不是害怕你,你那天问我,这样的你,还敢喜欢吗?我敢,一直都会喜欢。”
女孩柔和颤动的眸子里透着真诚的心意,话语里充满了坚定的决心。
谢闻臣凝视着这样女孩真诚又真挚的女孩。
那被束缚在内心深渊的藤蔓随着那道坚硬城墙上的裂痕越来越大,越来越茂盛,似乎随时都将会破开墙体,缠绕正面墙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