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画册(1 / 2)

慢慢慢冬 藤花琅 3602 字 3个月前

第89章画册

手术结束的16个小时后,应逐星逐渐醒来。

麻醉药物的效果还在,身体沉重,只能听见仪器滴答作响。大约十来分钟,应逐星才发觉自己眼前的世界并没有改变,仍是黑暗的。

只是太累,他又睡了会儿,再度醒来是次日中午。

医生问:“现在有什么不适吗?”

应逐星:“……头疼。”

“毕竟麻醉药刚过,后脑勺开个口,那肯定得疼的。”医生又说了什么,应逐星听不大清,他忽然说:“我还是看不见。”

“哪儿能一下子直接看见了?”医生笑笑。应逐星正想再说什么,忽然听见咔哒一声,是打开灯光的声音,医生说:“现在有变化了吗?”

应逐星望着前方,黑暗中几不可察的一团光线。如同夜里大雾里远方的灯。他怔怔盯着那团光,医生说:“手术过后的视力是慢慢恢复的。从光感、轮廓、再一步步强化细节,不能操之过急。不过现在光感是不是比以前强一点了?”

应逐星喉结滚动两下,轻轻“嗯”了声。

“得亏你的视觉神经没有太严重的损害,复明是没问题的,但是肯定恢复不到以往的视力,得戴眼镜,”医生说,“好了,你先好好休息。”

两天后,应逐星转至普通病房。

夏蕾也说:“原来不是手术结束后立马看见。”

护士笑道:“得半年到一年,不过恢复情况好的话,时间更短也是有可能的。”

应博:“那得多久才能出院?”

“再观察一个月左右吧。”

护士离开后,病房内一时陷入沉默。应博和夏蕾关系不佳,实在无话可说,坐了会儿后,应博借口接水先行离开后,忽然,应逐星感受到面前有风,影影绰绰的影子扇来扇去,应该是手。

应逐星:“妈,我现在还看不见。”

夏蕾被发现,只好收回手,欲盖弥彰地咳嗽了声:“……现在还疼吗?”

应逐星说:“还可以,不是很疼。”

实际上疼得厉害,几乎到无法吃饭,夜里也无法入眠的地步。前几天只能靠输液,这两天才勉强开始吃饭——如果不是为了维持身体机能,不至于昏倒,应逐星一口饭都不想吃。

夏蕾正想说话,手机忽然响起来。她很快接起,隔着一段距离,应逐星仍然听见了荆平野的声音,很清亮:“妈!上午好啊,你吃饭了吗?”

夏蕾笑起来:“别客套了,想问什么直接问吧。”

那头稍稍顿了下,这才不好意思道:“我哥干嘛呢?”

“好着的,我们准备吃饭去了,”夏蕾问,“还有事吗?”

荆平野:“妈,你什么时候回家?”

“后天回去,”毕竟店里需要人照看,夏蕾不能在北京留太久,她说,“你在家别给你爸捣乱,好好看着妹妹和黑豆。”

荆平野应了声“好”,又问:“妈,我能去医院看看他吗?”

应逐星心忽然提起来,几乎要脱口而出说“别”。

夏蕾似乎明白他的意思,拒绝了:“你得上学。”

“下周大休呢——我们这个月没有重要的考试了,而且我上次联考成绩排年级十多名呢,大休去两天,上课立马回来!我去的时候肯定都带着课本,不会放松功课的。家里碗和地我也都承包了!行不行,妈妈妈妈……”

夏蕾叫他磨得没脾气:“别念经了,我考虑考虑行吧。”

挂断电话后,应逐星立马说:“先别让他过来吧。”

夏蕾:“你跟他联系过了没?”

手术后,虽说得配合着做各种术后监测,联络的时间很少,应逐星仍是抽空和荆平野联系过,报了平安,不过应逐星说:“都是打的语音,还有发的文字消息。”

“没打视频?”

应逐星迟疑了下,才腼腆笑笑:“……不好看。”

手术后的绷带尚未拆除,伤口也没拆线。而且他这几天基本靠输液,饭吃得很少,即便看不见,也能明显感受到自己瘦得厉害,头发还术前都剃干净了。

一定很丑。

他不想让荆平野看见自己这副模样。

夏蕾哭笑不得:“这么在乎丑俊——那行,不让他过来了。”

应逐星点点头,后脑勺又是一阵疼痛,脸色发白。他勉强笑笑:“谢谢妈。”

两天后夏蕾返程回滨城,临走前再三嘱咐应博,一定要好好照看应逐星,记得提醒他吃药,之后又看向应逐星,说:“下个月初我再来一趟,有什么想吃的和我说,我给你带来。”

应逐星点点头,说:“再见,妈。”

待夏蕾走后,应博说:“你管她都叫妈?”

应逐星说:“对。”

应博咕哝着说了句什么,没有听清,但应逐星也没有问。

这段治疗时间里,应逐星同父亲的关系有所缓和,可以和平共处,不会像先前那样冲动对峙,争个是非对错出来,但也没有父子之间的亲密,更多是礼貌客气。应博似乎也逐渐放弃讨好。

青春期几年的缺席所带来的生疏,以及隔在中间的母亲,是无法跨越过的鸿沟,因而也只能限于此。

十月中旬后,北京开始大幅度降温。

原本尚且适宜的天气变得寒冷,最低温度达到5度。

随着时间流逝,头部的疼痛也逐渐减弱,虽说无法忽视,但可以少吃几片止痛药。吃完药后,应逐星每天雷打不动地坐在医院的小阳台处,盯着外面的阳光看。

这是光感恢复后,他第二感兴趣的事。

第一还是放着荆平野的名字。打电话时,应逐星告诉他:“我今天看到的光好像强烈了点。”

“真的吗?”荆平野说,“那你给我拍个你的光头看看。”

应逐星:“……这都不是一个话题吧。”他忍不住笑起来。

荆平野催促:“我想看看你嘛,别不给看,小气鬼。”

“下个月等我回家不就看到了,”应逐星安抚道,转移话题,“最近学习还好吗?家里有什么好玩的事?”

虽然岔开话题,但荆平野明显不太高兴,应逐星最后仍是妥协了,保证十一月份一定开视频,这才算是哄好了。

每回听见荆平野的声音,应逐星都可以短暂忘记疼痛,甚至于忘记眼前的光团。

不过打的次数太多,难免叫应博听见。他发觉两人的关系,十分震动,连话都说不利落了,又是“你你你”,又是“他他他”的,最后惊骇道:“你搞同性恋?”

不同于被夏蕾发现时的惊慌,面对应博,应逐星心中并无太多起伏,只是点点头。应博显然无法接受:“你这样怎么传宗接代,算什么男人!”

应逐星不明白“算男人”是什么非得争取的嘉奖,只好说:“不算就不算吧。”

应博几乎要被他的无所谓气疯,但颠来倒去就是“阴阳结合”,就是“义务责任”,并没有新意,最后索性搬出了徐瑶:“你妈看见你这样,她怎么想——”

应逐星轻声打断他的话:“爸,可能你误会了。我妈临终前,对我提的要求只有‘好好生活’,没有规定性向。”

应博哑口无言,突然怒骂:“早知道你是个同性恋,我救你干什么!”摔门离去。

……这有什么关系吗?

应逐星并不明白他的怒气缘何而来,不过当晚便知道了。应博忽然同他谈心:“我一直很爱你妈妈。我先前想,如果有一天,我能够在这个社会闯出什么名堂,这份家业只会属于我们的孩子。”

他顿了下,又继续说:“可能不是多大的事业,但几百万是有的。如果你可以和荆家那孩子分手,等你眼睛好了,我可以教你怎么打理公司,家业还是你的。”

他自认为抛出诱人的橄榄枝,而应逐星也如他所料地沉默了,像是思考,但几秒钟后,说出的话却不尽人意。

应逐星说:“原来您爱的是我妈的基因啊。”

应博像是噎住,半晌没有说话。应逐星平静道:“我的性向不会改。可能我这辈子都赚不到一个百万,但世界上总有比金钱珍贵的事物。您觉得呢?“

应博笑了起来。不知道是嘲笑他不自量力,还是天真。

不过可能是气极,之后几天应博也没有出现。

十一月份,按照约定好的时间,夏蕾会再来一趟医院。

下午八点抵达北京西站,应逐星估摸着时间。在大厅等待了两分钟,正想打开手机看看有没有短信,忽然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应逐星下意识擡头,紧接着被用力扑住,应逐星下意识伸出手,然后听见了荆平野的声音,带着点哽咽,说。

“你怎么都瘦成这样了啊……”

应逐星如同做梦,一时不敢相信,僵直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已经三个月没有见面,先前对于外貌的顾虑都烟消云散,心脏砰砰跳动,几乎无法克制住想念。他伸手抱住了面前的人,哑声:“你怎么来了啊?”

“他自己非得来,我让他磨得没办法才同意的,”夏蕾走过来,叹了口气,实在看不下去,“一米八几的男的,至于哭成这样?”

荆平野声音带着哭腔:“我、我就想哭……”

但兴许碍于周围人实在太多,荆平野只掉了几滴眼泪就松开了,但死死抓着应逐星的手,不肯松开。

应逐星同他们一起上楼,坐电梯时,他突然觉得这一场景很熟悉,想起之前在利群医院时,也有过相似的场景。

不过那时荆平野只勉强拽着他的袖子,现在是拉着手。

应逐星问:“你这周没有上课吗?”

“今天周六,我大休,”荆平野吸了下鼻子,“明天下午就得回去。”

他连珠炮地问应逐星的近况,夏蕾等了半天不见结束,不得不打断:“好了,先出去吃饭吧——你这嘴叭叭的,等会儿有的是说话的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