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第八十二章藏私
“怎么样,能感应到你丢失的气运吗?”
席间推杯换盏,鸾歌凤鸣,晏琳琅侧过脑袋,同殷无渡密语传音。
“过了八百多年,我早忘了气运是什么东西。感应不出。”
殷无渡似是不想看到邻座那张倒胃口的脸,兴味索然地摇摇头。
晏琳琅撚了撚轻薄的袖纱,正琢磨如何试探一番奚长离身上有无气运,就见殷无渡擡掌遮住她的眼睛,侧首在她唇畔飞快一吻。
“别看脏东西,看我。我比较好看。”
“殷无渡,你是不是怕……我会受最后一瓣情咒影响?”
殷无渡不答反问:“你呢,为何这般在意丢失的气运?”
晏琳琅缓缓拉下殷无渡的手掌,眸色柔妩纯澈,以密语道:“气运关乎凡境生机,我必须弄明白它为何会出现在奚长离身上。况且灭神箭可破气运之身,当年若非照夜不得已射出那一箭,或许……”
“或许李扶光就不会败?那种时候,照夜神女还有更好的选择吗?”
晏琳琅不语。
“即便照夜不出手,天道也会发动灭神箭。与其‘死’在天道手中,我情愿是你先射出的那一箭。再者,若非你回到白玉京,在天盘中留下一线生机,或许连那三十万亡魂都保不住,也就不会有八百年后重逢的转机。”
少年像是看穿她的心事般,无瑕的俊脸骤然凑近,支着下颌懒洋洋道:“至于气运,非入灵府不能感应。晚晚若在意这个答案,不如我将那个谁……套麻布袋里绑走,一寸寸剖开他的灵府,仔细搜寻搜寻。”
殷无渡说的套麻袋是真套麻袋,他八十年前就干过这事儿。
但奚长离可不是那些徒有其表的艳狐,若被天魔夺走*的气运真在他身上,事情就有些棘手了。
两人正在亲密地咬耳朵,一旁的奚长离却像是难以呼吸般,起身离了席。
在失仪之前,奚长离只能选择离开。
他的步履依旧沉稳矫健,背影依旧清逸出尘,傲然若云中白鹤,只是眼中多了几分空洞与惘然。
他脑中一幕幕尽是晏琳琅与旁人欢好、与旁人欢笑的模样。
晏琳琅自小修的合欢道,生而多情,虽爱与美人调笑,却极有原则,如今却心甘情愿让一个男子在她身上留下靡艳的痕迹……
她纵容那个人,爱那个人。
可这一切,原本是属于他的啊。
他当初到底在假清高些什么?他到底……辜负了什么?
他以为此次相见,哪怕是得她一个鄙弃冷漠的眼神也好,哪怕是视他如蝼蚁尘埃也好。痛的同时,至少还能被她看见,还能借着玄谈的契机同她说上一句:“尊主,久违了。”
可是没有。
自始至终,晏琳琅的目光都没有在他身上落下片刻的停留。她的眼里、心里,全都被另一个男人占据,她望着那人的眼神,是连他都不曾见过的温柔缱绻……
是啊,在沧浪幻境中她就说过:
过往种种,皆因情咒所控。她从来就没有,真正地爱过他。
那些他饮鸩止渴的点滴往事,于她而言,不过是噩梦一场。
晏琳琅的梦醒了,他却仿佛永远留在了原地。
奚长离不知自己走了多久,也不知要去往何方。回过神来时宴席的仙乐声已经远去,他站在一处陌生的廊桥上,掌心掐出了四个鲜血淋漓的月牙。
“长离,何故提前离席?”
身后传来了一道低沉清贵的男音。
奚长离如梦初醒,回身行礼道:“师尊……弟子只是,出来透透气。”
元清道君已步入大乘境数百年,离飞升成神只有半步之遥,又怎会看不出徒儿那拙劣的谎言?
白衣仙人立于桂花之下,宛若踏金而来,静静看着这名气质同他如出一辙的亲传弟子,目光仿佛已洞悉一切。
奚长离不敢擡头,悄悄蜷起带血的指甲道:“自重建昆仑以来,师尊不惜损耗修为为昆仑弟子疗伤,理应闭关静养才是,为何要亲自来赴玄谈会?是担心……弟子做得不够好吗?”
元清道君轻咳一声,负手时袖上白鹤翩然若飞,一派仙风道骨。
“本尊来此非为玄谈,而是应妙音、天阵、玄天府等十余家仙门之约,来此商讨千重峰百人活埋之事。”
闻言,奚长离面露凝重之色。
半个月前,有人在千重峰下挖出了上百名修士的尸身,皆是各门各派于试炼中莫名失踪的弟子,其中不乏有仙家继承人抑或是门派护法这等修为上乘的佼佼者,就连他的十七师弟林河和三名灰鹤弟子亦惨遭毒手。
奚长离去现场勘查过,那些尸首神魂俱灭,双手蜷曲成爪状,显然是被埋后经历了极为痛苦的挣扎方彻底死去。
“五师叔一直在追查此事,莫非已有眉目?”
“不错,天璇顺着尸身上残留的灵气追踪,复原真相,查到了一个人——仙都之主,师晚晚。”
奚长离猛然一震,淡然的浅色瞳仁流露出不可置信之色。
“能运用如此大范围的五行之术,非她莫属。除此之外,那些尸身上还残留了一丝魔气,与你小师妹玉凌烟遗物上沾染的气息一模一样。现在看来,玉凌烟的死,或许也与她脱不了干系。”
元清道君轻叹一声,声音威仪而不失温润,“现在除了与仙都交好的那几家外,不少掌权人皆以为仙都之主或已入魔,这才失手杀了那些人。毕竟六欲仙都鱼龙混杂,又是无神之境,本就容易招惹魔气……”
“不,不可能是她。”
奚长离暗自握紧了手中拂尘,清冽的嗓音难掩起伏,“何况,十几家失踪的修士怎会无端汇聚于千重峰下?这实属异常,还请师尊明鉴!”
元清道君淡然道:“难得见你着急。”
奚长离面色依旧如深井无澜,只是声音低了下去:“弟子只是就事论事。”
元清道君道:“你说的不无道理,本尊亦觉此事蹊跷。然其他掌门却并非这么想,他们觉得,或许是仙都之主在筹划什么密谋,这才将人绑至千重峰杀害……不管真相如何,金光台问审是躲不掉了,若仙都之主真的无辜,仙门百家必会还她清白。”
“公开问审?可是……”
可晏琳琅是这世间最倔强金贵的女子,她怎么可能乖乖受审?
她怎么可能咽得下这口气?
“昆仑仙宗今非昔比,本尊说的话,已没什么份量。说不定某日便会同消失的玉凌烟、林河一般,不清不白地死在是非之地……”
“师尊!”
元清道君擡手示意奚长离噤声,又是一声喟叹,这才转身直视他的眼睛:“我知你当断不断,余情未尽。长离,你是否想保下她?”
奚长离下意识触碰腰间的芥子袋。
那里面装了他难以启齿的,蓄谋已久的妄念。
许久,他闭了闭眼,认命道:“是,弟子要保她。”
与此同时,宴席上。
“这场玄谈会,是针对我的鸿门宴。”
晏琳琅檀口含笑,眼观八方,继续同殷无渡密音入耳,“从上个月那些傀儡修士绑走白妙,我便觉得不对劲——即便天魔被你重创后狗急跳墙,意图以白妙牵制于我,也做得太粗制滥造了些。”
殷无渡表示赞同,以过来人的口吻道:“绑人下黑手,重在出其不意,当然是越低调越好。出动百来号傀儡正面交锋,不是蠢,就是别有所图。”
“方才昭昭给我悄悄传递了消息,说被埋的傀儡修士中有各大门派的嫡传弟子,他们正打算用此事大做文章……瞧,徐真人从一入席就开始盯着我呢,恨不能从我身上扎个窟窿。”
“我去把他眼睛挖了。做得干净些,不会被人发现。”
“他们若不能看到我们揪出真凶的样子,挖了眼岂不可惜?天魔挑起两派相争,无非是想渔翁得利,可是我想不明白,我身上究竟有什么值得它大费周章的东西?”
与其她在这儿坐以待毙、冥思苦想,不如化被动为主动。
“所以,我想以身为饵,钓出这条大鱼。”
晏琳琅深思熟虑,朝殷无渡轻轻一眨眼睫,“在此之前,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
殷无渡没有半点迟疑:“需要我做什么?”
“你什么也不需要做。”
“什么也不做?”
晏琳琅颔首:“对。在真相现身前,无论你看到什么,都不要出手。”
殷无渡浓密的长眉微微一拧,漆眸沉了下来:“这很难。”
“比杀人还难?”
“比杀了我还难。”
殷无渡放下酒盏,乌润的漂亮眸子泛着微微的寒光,“那狗东西天魔虽受重创,未必没有后手。你受伤了怎么办?计划有疏漏怎么办?若节外生枝,你找不到我帮忙怎么办?”
晏琳琅被他认真的样子所慑,弹指碰了碰他紧蹙的眉心:“殷无渡,你就不能说两句吉利的话?”
殷无渡并没有如往常那般笑着同她嬉闹,只以密语道:“我可以化做你的样子,替你去诱敌。或者,用纸人替身。”
晏琳琅托腮反问:“你觉得一只活了成千上万年,从无数次绞杀中逃出的天魔,眼力会这么差?”
“……”
许久,仿佛僵持了一个甲子,殷无渡终是妥协地轻叹一声,“那你答应我,一定要保护好自己,毫发无损地平安回来。”
晏琳琅道:“我答应你。”
“若是敢掉一根头发,我就……”
殷无渡的眸色变得深邃起来,握紧她的手掌,“我就将你按在榻上,疗上七天七夜的伤。”
……
晏琳琅没有猜错,玄谈会的第二日,各大掌门、宗主便将话题从除魔卫道转移到了一百一十名被“活埋”的修士上。
墨家虽与晏琳琅有过私交,但因傀儡宗也有几位弟子死在了千重峰,是以墨宗主明哲保身,不置一词。
争执到一半,十余家掌权人果然联名施压,逼晏琳琅同意搜魂,拿出千重峰的记忆以证清白。
白妙气得当场要砍人,被胥风死死抱住。
大庭广众之下搜魂,无异于剥衣示众,晏琳琅自然不同意,顺带附送几句讥讽,直将十余家仙门掌权人嘲得脸青一阵白一阵,抖着手指直喘气。
身为东道主的尘碎碧满台打圆场,急得直擦汗。
晏琳琅庆幸今日将殷无渡打发去转生台探望亡魂了,若是他在,只怕当场就会掀翻整座玄天府。
她见闹得差不多了,方领着白妙旁若无人地拂袖离席,玄谈论道不欢而散。
回到客房,晏琳琅看着气鼓鼓抱胸的白妙,笑着招手:“妙妙,过来。”
她像是没事人似的,白妙却是气红了眼,跺着脚道:“师父,他们乱说!明明是那些傀儡人先打我,师父才埋他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