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她这具身体已经脆弱到这般地步了吗?
晏琳琅索性翻了个身,仰首看着簌簌的雪化轻柔地落在她的脸上,她的眼睫上,冰冰凉凉的。
她看着自己冻红的指尖,正惊异于自己现在竟能感受到凡人的寒冷了,就听一阵沉且急促的脚步声靠近。
下一刻,一只瘦长的大手猛地将她从沁凉的雪地里拽起。
“这里的宫人都瞎了吗,让你躺在雪地里作死?”
伴随着李扶光略显急促的声音落下的,还有一件温暖的玄色大氅。
宫婢们闻讯赶来,呼啦啦跪了一地。
晏琳琅忙道:“是我自己要溜出来赏雪,不怪她们。”
李扶光的视线落在雪地中那个清晰可见的人形压痕上,自然瞧见了那一抹刺目的鲜血,当即眸色微凛,吩咐宫人道:“将她按回床上,禁足三天不许下榻!”
半个时辰后。
晏琳琅拥着被褥坐在榻上,下颌搁在膝头,望着面无表情坐在对面圆几旁剥橘子的李扶光:“陛下唤御医来也查不出病因,因为本……我根本没病。我只是,有些想家了。”
李扶光剥橘子的指节微不可察地一顿,问:“一直没问,你的家在哪里?”
晏琳琅从锦被中伸出一只纤细的手,隔空推开窗扇,指了指淡墨染就般的乌云:“那里,星星最多的地方。”
李扶光顺着她所指的方向望去,风雪潇潇,浓云密布,不见银汉迢迢、星河万里。
他的眸色也染上了乌云的晦暗,良久,才敛目淡淡道:“你若能看到星辰,心情会不会好一点?”
晏琳琅一怔,道:“近来天阴大雪,看不到星星。”
“孤说行就行。”
李扶光放下那只剥了一半的橘子,以湿棉帕一根根拭净手指,“等着。”
半个月后,一个天朗气清的夜晚,李*扶光将晏琳琅带去了后花苑。
积雪未消的隆冬时节,百花凋残,花苑石径旁却摆满了一种从未见过的银蓝色小花,密密麻麻一簇簇盛放,在朦胧的夜色衬托下尤显美丽。
“这种花,叫做‘天河繁星’①,是若秋和其他农师们培育出的月季变种。”
李扶光今夜罕见地换了身金白色的常服,抱臂觑视了一番晏琳琅的反应,“此花虽美,却不太耐寒,在烧炭的花厅中养了许久,又加了你说的灵气催熟,才养出这么一千盆。”
一阵风拂过,满地花影便星星点点地摇曳起来,当真如星河流转,美不胜收。
晏琳琅在花丛中走过,仿若涉水而来,指尖拂过簇簇摇曳的冰凉花瓣,又找到了过往数千年在天河中捞星星的乐趣。
她问:“这些花能开多久?”
李扶光道:“骤然从温室搬至室外,天寒地冻,明日就败了。”
晏琳琅不免觉得可惜。
她擡指轻轻一点,澄澈的神力在空气中如涟漪荡开,随即附着在花海之上,原本冻得蔫蔫的花丛瞬间精神抖擞,散发出淡淡的银光。
这下当真成了“天河繁星”,璀璨无比。
李扶光就站在这一片萤虫般的银光中看她,示意她继续往前:“还有一片星辰,在高台之上。”
那高台原是先帝请罪的祭神台,自从国师李暝败北消失后,李扶光就将高台给了司天监夜观天象之用。
而现在,高台之上摆了一尊陨铁打造的巨大浑天仪。
浑天仪高达二丈,四龙环绕,云柱托底,内置中空窥管,六合仪上满是精密的刻度,身处其中如置身浩瀚宇宙,震撼至极。
“陛下又抄了谁的家?”
晏琳琅心想,育出这样美丽的月季变种,打造这样精密的仪器,定然要花不少银钱。
李扶光漫不经心地校准窥管:“没有抄家,用的孤的私库。”
晏琳琅侧首看他,目露怀疑:“陛下不是说,内帑已经没钱了吗。”
李扶光勾起绯色的薄唇:“所以,孤借着发病摔了不少古董瓷器。”
晏琳琅尚未想通这两者之间的关联,便听少年似笑非笑的声音传来:“孤早已暗中命人将那些古董换成了赝品,真品则倒卖折算成银钱,交予若秋和司天监做工钱。外人不知道,只当那些古董被孤摔碎了,自然不会去追究。”
晏琳琅明白了:“陛下是何时计划这些的?”
“寒衣节后。”
李扶光瞥了她一眼,挑起一侧眉峰,“你这是什么眼神?孤可不尽是为了你,这浑天仪是做占卜天机之用,大曦数百年来最精湛的技艺全在这上面了。”
晏琳琅知道,这意味着他决定与玄门开战了。
她张了张嘴,还未说什么,就被李扶光打断。
“过来瞧瞧,告诉孤,你来自哪颗星辰?”
俊美挺拔的少年帝王将窥管转过来,敛目示意她凑近。
晏琳琅仰首看着星河万里,只觉茫然。
她找不到她的归处。
见她不动,李扶光眸色一凝:“怎么了?”
晏琳琅回神,摇了摇头:“其实星星一点也不好,冷冰冰的。”
李扶光眸色变得深远起来,看着她柔美而清冷的侧颜,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你可曾想过,做一个真正的,有血有肉的人呢?”他轻声问。
晏琳琅有些意外,而后认真设想了一番这种可能,方道:“不行,我有我的责任。不过,若是将来有机会做一个凡人,我还要叫这个名字。”
李扶光唇线动了动:“为何?”
“听闻‘琳琅’二字有美玉之意,我喜欢漂亮的石头。”
“就这?”
“就这。”
想了想,晏琳琅又补充道:“我没有七情,性子也如星辰清冷,若是做凡人,还是要明媚些好。”
李扶光听她刻己自省,这次是真笑出了声。
“谁说的?”
少年擡指轻轻碰了碰她的脸颊,眸色远比他的声音认真,“明明暖得很,一点也不冷。”
少年常年握剑的指节十分硬朗,带着温热的暖意。
他似乎还有什么话要说,喉结滚动,薄唇几度翕合。
晏琳琅脑中亦是思绪翻涌。
她分-身已毁,神识若想回到白玉京纠正错误,就只有一个办法……
她正欲开口,却听少年落拓不羁的声音先一步响起:“晏琳琅,你可想做大曦的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