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琳琅一怔,惊疑地擡首看他。
殷无渡这才破功笑出声来,修长的指节捂着眉目,笑得双肩一颤一颤:“骗你的。”
晏琳琅松了口气,伸直屈起的腿,不轻不重地蹬在他的小腿上,正色道:“你是言出法随的神明,不要随便说不吉利的话。”
“这只是我的一缕分-身,不碍事。”
“分-身也不行。”
殷无渡侧首看了她片刻,手腕下滑握住她罗袜单薄的脚踝,极低地说了一句“好”。
少年的指骨硬朗,掌心的热意透过罗袜传递,熨帖在晏琳琅的皮肤上。
似乎一切都没有变化,一切又在悄然变化。
……
殷无渡虽顶着“李曦”的身份,却不常待在傀儡宗。
大多时候,他会将分-身尽数收回本体中,然后一整天不见人影,神神秘秘的不知在忙些什么。
即便他偶尔现身,眉宇间也带着浓浓的倦怠,有时晏琳琅还能闻到他衣襟上沾染的一丝血腥气。
殷无渡一声不吭的时候,多半是在筹划一件大事——自阿渡时期便是如此,在晏琳琅面前有多乖巧安静,背地里的满腹坏水便晃得有多响。
月上中天,晏琳琅自内室梳洗净身毕,披散着长发搴帘出来,便见窗边的美人榻上多了一道红衣艳丽的身影。
殷无渡最近真的很喜欢来她房中的小榻上躺着,也不回他自己的客房了。
而原本睡在小榻上的白妙,已经不知被他弄去了哪里。
殷无渡仰躺在美人榻的靠背上,双手交叠置于小腹上,殷红的袖袍顺着榻沿淌下,被灯火勾勒出耀目的金边。他的两条长腿交叉搁着,因为身量太高,一截黑靴随意悬空在榻尾,看起来颇有几分不舒适的拘谨。
晏琳琅赤足踏在柔软的地毯上,轻声走近,才发现他面上有一种近乎放空的淡漠。
自两人说开后,他见晏琳琅时便只用自己的本相,而不施以任何皮相的伪装。是以此刻他俊美的面容一半浸着月夜的霜冷,一半染着烛火的玉暖,透出光影分明的两种绝色。
晏琳琅嗅到了他身上刻意洗濯过的,清露的甘冽。
察觉到有人靠近,殷无渡转过那双漂亮的眼来,很自然地朝里边挪了挪,留出可供她坐下的空位。
“白妙呢?”
晏琳琅未曾坐下,而是弯腰撑在美人榻的靠背上,低头看他。
“碍事,将她弄去隔壁厢房了。”
殷无渡仿佛累极,说话跟闷在喉咙深处似的,带着轻沉的气音。
晏琳琅问:“你最近在忙什么?跟飞升有关?”
殷无渡看着她的眼睛,片刻,从喉间懒懒“嗯”了声。
晏琳琅单手抵着下颌,耷拉了一下眼皮:“就这么想飞升啊?”
殷无渡的唇线动了动,难得多答了两句:“我在乎的并非飞升本身,而是一件只有飞升白玉京后才能办到的事。”
“听不懂,说具体些呢?”
“具体的就是……”
殷无渡故意拖长了尾音,却在晏琳琅凝神倾听时恶劣一笑,慢悠悠转移话题道:“尊主手里藏着什么?”
“呀,被发现了。神主的感知还真是厉害。”
晏琳琅与他一唱一和,将藏在另一只手中的墨玉簪拿出来,摊开在掌心给他瞧,“我拜托傀儡宗的炼器师将你以前的那柄天冥黑剑修好了,想着你现在用剑的机会少,便让他们改进了一番,附加了一项变形术法,喏……”
晏琳琅略一翻掌,手中的墨玉簪便化作一柄漆黑如夜的长剑,再一转,黑剑又变回七寸墨簪。
殷无渡眸光微动,胸腔的空洞仿佛被塞得满满当当,问道:“何时的事?”
“来傀儡宗的第一日,就拜托墨宗主帮忙修缮了。”
晏琳琅顺理成章地将墨玉簪缓缓推进殷无渡的束发中,少年的头发黑且柔密,有点像女孩子。
殷无渡立即擡指勾来妆台上的菱花铜镜,悬于面前照了照,墨玉剑簪古朴温润,衬得他的肤色极白。
“这颜色挺称你,好看。”
晏琳琅歪头入镜,而后发现什么秘密似的,笑着指了指自己发髻间的那支骨簪道,“瞧,一黑一白,还挺配。”
话一出口,镜中殷无渡的眸色变得意味深长起来。
晏琳琅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试着找补:“我不是那个意思。做簪子时我并未想太多,只是觉得改造成这样较为方便,又恰巧是黑色……”
“是那个意思也没关系。”
殷无渡仰首与她垂下的眼眸对视,漆眸中映着她姝丽的面容,擡指撩开她垂下的鬓发,“我都不介意,你介意什么?”
晏琳琅一顿。
少年眸色渐深,指腹沿着她的耳廓往下,朝那片花瓣般鲜妍的唇瓣移去。
正此时,晏琳琅中指的紫精指环骤然发出刺目的蓝白荧光。
晏琳琅如梦初醒,直身看着指环上的荧光,暗道“糟糕”:“是师父的留影阵。”
殷无渡掌心一空,眉头微不可察地拢起,恹恹放下手臂仰躺。
“师父与龙鳞有感应,多半是为记忆解封之事而来。”
晏琳琅下意识扭头看了眼殷无渡,一瞬的迟疑。
殷无渡慢慢垂下眼睫,起身欲走,却被晏琳琅一把按住手臂。
“你留下,不必走。”
晏琳琅做出了决定,莞尔道,“都是自家人,没什么不能听的。”
说话间她已擡指拂过紫精指环,施诀接通了留影阵。
再回首,只见方才还恹恹提不起精神的殷无渡已正襟危坐,垂眸敛目,貌若神神祇,要多俊美有多俊美,要多乖顺有多乖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