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琳琅也没拆穿她,颔首回道:“引灯大典结束,我自然是从哪里来,便回哪里去。”
“不知仙子仙府何处?”
宫渚像模像样地拱手行礼道,“宫某回陵泽后必亲自擢人择礼造访,一则庆贺仙子试炼夺魁,二则感谢仙子的照拂之恩。”
晏琳琅灵眸含笑,不答反问道:“公子觉得,我厉不厉害?”
宫渚愣了一愣,随即点头如啄米:“当然厉害!仙子是我十八载人生中见过的,最厉害夺目的女子!”
“那厉害之人说的话,你信还是不信?”
“不管旁人如何,仙子的话我定然相信!”
“那好,接着。”
晏琳琅从袖中翻出一只玉色的小药瓶,抛至宫渚怀中,“这是我独门秘制的还阳倒阴丸,世间仅此一颗。你回去后将此药喂给失魂假死之人,不出一个时辰,他必定醒来。只是我素来不喜旁人扰我清修,若有人问你此药来历,你万不可泄露天机。”
“还有,能成就你的唯有能力与魄力,而非一个男子的身份。”
说罢,她化作粼粼碎光翩然离去。
宫渚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忙不叠拱手告别。
半晌,她回过神来,迫不及待打开那只温热的玉瓶——
只见里面躺着一颗如血殷红的丹药,触之微烫,散发出淡淡的红莲清香。
……
云辇腾空飞行,清风阵阵,吹动金铃叮当。
晏琳琅颇有几分倦怠,便取了装有灵液的葫芦啜饮,歪身倚在金玉锦绣中调息。
殷无渡抱臂而坐,一条长腿随意架在另一条腿上,目光似有还无地扫过晏琳琅恹恹的脸庞。
“那宫家的野丫头与你非亲非故,因何要取血赠她?”
闻言,晏琳琅睁开眼来。
“宫渚虽性子跳脱些,然至纯至孝,女扮男装支撑偌大的家业实属不易,又无意间救了妙妙一命,帮她一把有何不好?”
还有一个原因,晏琳琅不曾说出口:方才看到在石阶前抹泪的宫渚,让她想起了多年前初任仙都少主的自己。
那时师父隐居、师兄姐们相继离去,六欲仙都的重任砸在肩头,十六岁的少女也曾一个人孤枕挨到天明。
殷无渡道:“面对昆仑仙宗那群杂碎时,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他们不要脸来抢,我偏不给。真心待我之人,我便也真心待她。”
晏琳琅云淡风轻地晃着玉葫芦,缓缓弯起眼道:“何况有神主帮忙炼化,无痛取血,根本不在话下。”
殷无渡蹙眉无言。
心头血至阳至烈,乃是人一身精气汇集之处,即便他出手将她的疼痛降到最低,也依旧会损伤她些许元气。
殷无渡擡手拂出一只透雕贴金的果馔盘盒,上头放着他昨日催熟摘来的醉仙桃。
一股沁人心脾的灵果芳香氤氲开来,充斥整驾云辇,连坐在车外看风景的白妙都闻声而动,吸着鼻子膝行爬进来,眼巴巴看着晏琳琅。
师父先动筷,她才能伸手拿吃的。这是她唯一坚守的原则。
晏琳琅知道她倔,便主动挑了一只又大又红的灵桃,抛给白妙道:“妙妙,接着!”
白妙也不用手接,只小兽似的张嘴叼住灵桃,喜滋滋跑去外边啃去了。
殷无渡略有不满,修长的五指罩住果盘,将其往晏琳琅面前挪了挪。
命令的口吻:“吃。”
“都给我?”
晏琳琅眉眼弯弯,撚起一只灵桃吹了吹,“神主真是体贴入微,知我眼下气血虚亏,便取灵桃为我食补。”
这些强行催熟的灵桃不仅可以强身健体,更是残存着零星的神力。
殷无渡满不在乎地挪开视线:“放着也是浪费。”
“哦?那为何不许妙妙多吃……唔!”
话还未说完,就见殷无渡擡指操控她的手,将灵桃塞进了她的嘴里,堵住了那尾音轻软的戏谑话语。
见她徒劳地睁圆眼睛,愤愤咬下一块脆桃肉,殷无渡便颇具少年气地挑起眉梢,勾起一抹得逞的浅笑。
……
晏琳琅吃了几颗灵桃,身子不再倦怠,反倒隐隐生出一股暖流般的热意来。
正巧云辇途径一处城池,透过云雾望去,只见城中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晏琳琅便让白妙驱使云辇落地,打算在城中找个地方歇脚过夜。
此处名为“灵泉城”,顾名思义,便是以一脉天然的玄涧冷泉闻名,山清水秀,乃是巫觋卜师一族的辖地。
传闻这里的冷泉自地底灵脉涌出,冰寒彻骨,修士沐之可助力修为,一向与六欲仙都的涅槃池齐名。
故而巫觋族在玄涧旁修建了一座偌大的仙家行宫,专供玄门高人沐泽享受,且定了一条奇怪的规矩——
行宫冷泉收费不看钱财,而是看实力,谁的修为高、名气大,谁就有资格享受冷泉。否则管你是天下首富还是世家家主,统统不管用!
而巫觋族与凤火族同宗同源,消息互通。
因此,当晏琳琅拿出此次引灯大典魁首的凭证时,行宫凡仆的态度立即变得恭敬万分,着人安排了两间带露天汤池的上等客房。
时值二月中,城中凡族百姓正在筹备盛大的巫祝悦神节,花团锦簇,盛况空前,连带着行宫也换上了簇新的各色花灯,流光溢彩,灿若星河。
清风明月,春夜微凉,晏琳琅却莫名有些心浮气躁。
她松了发髻,拂手将房间的窗扇都打开,轻摇纨扇道:“妙妙,你觉不觉得这里的天气有些燥热?”
正在松软床榻上打滚的白妙擡头,茫然摇首道:“不热呀,很凉爽!”
晏琳琅心道:也是,都言春寒料峭,凡境的二月天能热到哪里去?
何况以她的修为,早已可辟寒暑,普通的四季冷热应该影响不到她才对。
“奇怪,莫非是两个月不曾休息好,累着了?”
晏琳琅喃喃自语,施了个清凉咒便宽衣上榻,云霞轻纱滑落,隐约可见起伏有致的妙曼身形。
她阖上眼睫,刚睡着,便坠入一片赤红色的梦境。
那是无尽灯火种带来的炙热,烈焰与神女壤共存,便如火山撞上岩浆,越烧越燥。
晏琳琅将元神内敛,于梦中运转灵力,试图平衡两股力量。
运转了一个大小周天,她便热得难以静心,昏沉沉睁眼醒来。
低头一看,白妙毛茸茸的脑袋正拱在她的怀中,热度递染,简直如火上浇油。
晏琳琅轻轻推开小火炉似的白妙,扶额坐起,浑浑噩噩赤足下榻,又浑浑噩噩地推门走入夜色中。
她体内燥得难受,神智并未完全清醒,只是如梦游般,本能地寻觅可堪降火的清凉之地。
与此同时,屋后汤池冷雾氤氲。
泠泠残月坠挂枝头,波光荡碎月影,仿佛往水中撒了一池细碎的星子。殷无渡便坐在这粼粼冷光中,双臂惬意地搭在池边,宽大的黑色袖袍如浓墨流泻,于水波荡漾中晕散开来。
他墨发尽散,仰首看着无垠的夜色,眸中也似染上夜的清寒。
九天之上白玉京。
万物轮回之所,天地法则之处。
冰冷的水珠自他霜白的脸颊滑落,在嘴角凝成一个嘲讽的弧度。
正此时,外间传来一阵轻柔的脚步声。
一道纤细的影子摇摇晃晃映在屏风上,殷无渡的目光蓦地凝了凝。
只见晏琳琅披散着乌黑的长发,穿着单薄的素色寝衣纱裙,半阖着卷翘的眼睫,似睡非睡,似醒非醒地朝池边走来。
她甚至没有穿鞋袜,莹白的脚掌踩在冰冷的碎石小路上,脚跟硌出一片红痕。
哗啦一声水响。
她径直走入池中,矮身将大半截身子泡了进去,呼出一连串咕噜咕噜的气泡。
丝毫不管这汤池空间有限,离她不足五尺的地方就泡着一个血气方盛的俊美少年。
殷无渡很快发现了她的异常——
呼吸带火,雪腮绯红,因潮湿而几近透明的衣料下,三瓣情花咒印鲜红醒目,整个人呈现出一种混沌的妖冶之色。
红莲火种至阳至烈,主心脉,若一时压不住,便会使人心智错乱。
区区冷泉之水显然不足以和神器之力抗衡,晏琳琅本能地靠近更冷的所在——比如,至阴致寒的太阴真火。
水波搅散一池冷雾。
柔若无骨的少女欺身贴近时,殷无渡潮湿的眼睫蓦地一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