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程度追踪术,就没必要耗费大量灵力询问天机卷。
她这具身躯是由神女壤炼化而成,理论上而言,于修炼土系术法大有裨益。她这两个月惟恐再离魂,几乎不曾睡觉,积攒的精力都用来钻研土系术法了。
也是因祸得福,她的修为又精进了不少,眼下只需将手覆于土壤上,便可沿着地脉走势感应周遭气息。
月黑风高,该干正事了。
晏琳琅没有惊动熟睡的宫渚,只领着白妙,循着方才感应到的气息朝湖东飞去。
见到月光下那只足有两丈高的赤红凶兽,晏琳琅愣了愣神。
她带着白妙落于一处隐秘的树梢上,疑惑道:“天地玄黄,这次的赤毛犼不是末等的黄阶妖兽吗?怎生得如此巨大?”
“因为它吃了人,沾染血气,已经彻底魔化了。”
不远处的灌木丛中传来刻意压低的清冷嗓音,晏琳琅定睛一看,竟然是胥风。
他的两个队友躺在隐秘处,青发少年尚能捂着受伤的手臂艰难坐起,而鹿角面具少女伤势更重,已经昏死过去。
三人俱是满身血痕,狼狈不堪,显然是经历了一场生死鏖战。
晏琳琅环顾四周,视线落在树梢悬挂的一截染血断绳上,心下明了。
多半是有心术不正者听闻赤毛犼好食人,便抓了别家修士吊在这儿做诱饵,殊不知那赤毛犼吃了人肉后会魔化暴走,功力大涨。
“这下有些难办。一起上?”晏琳琅发话。
时夜虽身受重伤,却也容不得自己的猎物被分羹,遂咬牙道:“凡事有个先来后到,一起上,赢了算谁的功劳?”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这只魔化的赤毛犼已从黄阶升至地阶巅峰,论单打独斗,这里无人是它的对手。”
胥风望向晏琳琅,迅速做出决定,“赢了,火种归你,圣子之位归我。”
晏琳琅弯眸一笑:“成交。”
胥风颔首,起身捏诀化出刚猛风刃,率先出击。
白妙不甘示弱,也亮出一人高的长刀跟上。
赤毛犼被攻击,吼声震天动地。晏琳琅在北境极地时没少和妖兽打交道,深知对待这些食人的畜生不能一味攻击,而是要智取,如同垂钓般一拉一松,消磨它的力气才是上策。
她撚指悬腕,臂上的花枝金钏如活过来似的舒展移动,化作金光贴地游走,钻入妖兽的影子中。
很好,缚影术生效,晏琳琅开始遛鱼。
她全神贯注施展术法,并未发现密林深处还隐藏着两道敛了气息的黑影。
江岳是奚长离最小的弟子,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此刻见湖边妖兽凶猛异常,当即持着时辰剑就要冲上去帮忙。
“等等。”
宋敛之按住他,面容隐在暗处,呈现几分阴冷之色,“那几人是现成的饵料,先让他们鹬蚌相争,待两败俱伤,我们再坐收渔利。”
湖边,成片林木在赤毛犼的倾轧下断裂,尘土碎屑四处飞溅。
晏琳琅轻咬齿关,一刻也不敢放松缚影术的控制,低喝道:“妙妙,就是现在!”
胥风以风刃分散赤毛犼的注意,白妙则瞧准时机飞身而上,手中长刀照着妖兽的脖颈砍去!
鲜血四溅,中了!
白妙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刀刃直将赤毛犼的脑袋压进地里。妖兽吃痛,发出雷鸣般的嘶吼,庞大的身躯砸得地面都跟着颤了三颤。
眼瞅着就要大功告成,不料一条青鹤人影飞了出来,拔剑刺向毫无防备的白妙!
这一剑狠辣无比,白妙不得不放弃卡在妖兽颈骨中的灵刀,旋身躲开。
只是如此一来,那妖兽便有了喘息的机会,当即扭身扬起生有毒刺的尾巴朝白妙甩去!
白妙被当胸一击,当即哇地喷出一口鲜血,从高空跌落。
“妙妙!”
晏琳琅目光一凛,当即飞身向前,接住了身负重伤小徒儿。
还好,她只是暂且昏过去了。
晏琳琅匆忙检查了一番白妙的伤势,只见一枚破碎的镜子从她心口处落出,正是先前宫渚为了报恩送给她的那枚护心灵镜——若没有这样法器护身,只怕白妙此刻已是凶多吉少。
思及此,晏琳琅那双含情美目里没了半点笑意,眸底杀机浮现,隔空望向前方执剑而立的宋敛之。
腕上金钏化作疾光刺出,只闻叮的一声金属相撞的铮鸣。
宋敛之被那当胸一招击得后退两步,不由咬牙怒视,强作镇定地握紧剑柄,心中到底有几分心虚。
方才他见那妖兽被降服得差不多了,便想趁机打跑用刀的怪力少女,抢占功劳。
谁知那妖兽如此狡诈,竟然还有余力摆脱束缚伤人……
对了,妖兽呢?
宋敛之望向妖兽倒地的地方,悚然一惊。
只见那处空空如也,只余白妙的一柄灵刀还横躺在地上。
胥风显然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忙擡掌化出风刃道:“小心!赤毛犼能飞天遁地,自由控制身形大小,极擅隐匿……”
话还未说完,他便惊恐地睁圆了眼睛。
负伤的时夜在一旁打坐调息,此时头顶出现了一大片诡异阴影。他本人尚未察觉,见胥风惊惧地看向自己,仍在问:“怎么了?”
直至黏腻的涎水从头顶滴落,腥潮的兽类呼吸拂过他的脖颈,他才骤然反应过来:赤毛犼在他背后!
晏琳琅飞速释放缚影术,然而已经晚了,妖兽张开了血盆大口。
几乎同时,胥风催动疾风诀,一掌将时夜拍出数丈远,自己则落入了妖兽的攻击范围。
下一刻,妖兽纵扑一咬,血雾如花四溅。
以晏琳琅的视角,只见一枚破损带血的青红傩面哐当坠地,失去头颅的少年身形摇晃一番,随即直挺挺跪倒扑地。
死人了。
赤毛犼扬起蛇颈吞下胥风的脑袋,得了巫宗未来圣子血肉的滋养,它原本就庞大的身躯更是飞速膨胀,连带着獠牙和利爪都尖利了三分,口吐黑气,目泛红光,浓重的魔气刺激得人喉咙发痒。
简直是炼狱难度,这畜生恐怕已经晋级至天阶魔兽了。
“胥风!”
时夜飞速从地上爬起,一时悲痛欲绝,忙竖起食中二指掐诀,召来数百猛禽飞扑向赤毛犼。
然而只是徒劳,他擅长的本就是窥视而非攻击,这种不痛不痒的力度只会加倍激怒妖兽。
晏琳琅再次施展缚影术,成功拖住妖兽,力气大到指骨泛白。
“你这点灵力,就别白费力气了。”
疾风卷起裙袍猎猎,晏琳琅咬了咬牙,瞥向一旁唯一能动的青发少年,“绿头发的那个,你会巫宗的界门瞬移之术对吧?带他们出去,留在这只会让我分神。”
若是旁人说这话,多少有些狂妄不自量力。
但不知为何,时夜看着她纤细却沉稳的身形,却莫名生出一股信赖之感。
胥风死了,鹿梦和那个怪力少女亦是重伤昏迷,他又不擅长打斗,留下来的确只会添麻烦。
“你……你撑住,千万莫逞强!我会叫人来救你的!”
时夜摸出几张符箓贴至昏迷的两位少女和胥风的无首之身上,闭目念诀,只见一道青光闪过,他带着几名伤员消失在原地。
被缚影术拖住的妖兽仍在挣扎,晏琳琅乌发飞舞,衣袂翩跹,却走出了稳如泰山的气势。
她眸中浸着冷月的寒凉,定定睨向宋敛之道:“外人都走了,正好算算你我之间的账。”
“你想干什么?”
宋敛之并未将她这等无名无姓的小卒放在眼里,语气自然不算恭敬。
“白妙是你打伤的?”
“是又如何?她师父里通魔族,自取灭亡,她也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宋敛之握剑道,“何况密林试炼,生死自负,要怪只能怪她没本事。”
说话间,他已提剑攻来。
眼下妖兽已被控制住,只要打败此女,他便可顺理成章地将妖兽收入囊中,赢得魁首。
叮地一声,火光四溅。
宋敛之的太虚剑意竟然被她随手扔出的护心镜片所破!
他不敢置信,提剑施展剑意三重,被压制。
施展剑意四重,又被压制。
这女子就像是吃透了昆仑剑法般,无论他出什么招式,都会被她化解攻破!
邪了门了!
“你究竟是何人?为何会破我昆仑剑法!”
宋敛之气喘吁吁,眼底惊疑大过愤怒。
晏琳琅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一掌将他连人带剑拍去树干上,直砸得他喉间血气翻涌。
呵,他还是老样子。
当初在昆仑仙宗时他便打不过她,现在还是这副怂样,只会暗地里使些见不得光的下作手段。
“密林试炼,生死自负,要怪只能怪你没本事。这句话,我原封不动地还给你。”
晏琳琅显然是动了真格,掌中灵力炽光大盛。
宋敛之退无可退,只能咬牙硬抗。
正在此时,一道寒光自林中飞来,一剑割裂虚空。
原是隐藏在暗处的江岳见大事不妙,拼着修为尽毁的危险,强行使出了第二次虚空裂痕剑法。
仅是刹那间,他已成功将宋敛之从晏琳琅手中救下,扭转空间逃出了结界。
宋敛之一见自己已经身处结界外,失去了比试的资格,顿时勃然大怒,捶胸顿足道:“江岳,你糊涂啊!我昆仑弟子即便死也不做逃兵,你此番弃赛出逃,拿不到无尽灯火种,该如何向你师父交代!”
“赢不了的,六师叔……”
“你这是什么话,怎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六师叔,您觉不觉得……”
江岳一天之内连用两次虚空裂痕剑法,丹田宛如被利刃寸寸割碎,此时口鼻溢血,瞳仁涣散,不住大口喘息道,“觉不觉得方才那女子的背影……很像那个人?”
死里逃生的两人,脑中不约而同想起一道少女纤柔的身姿。
孤独,姝丽,所向披靡。
那是他们这些昆仑弟子六十年来,无法战胜的噩梦。
……
石崖之上,殷无渡眉头轻皱,神识感应到了远方的动静。
他睁目起身,行至囚仙结界边缘,擡起玉白的手掌复上气墙。
既然这结界捅不破,便连同整座山一起……毁了!
掌心白焰顺着结界扩散,宛若怒海狂潮奔腾席卷,转眼成滔天之势,半边夜*空都变成了刺目的白。
殷无渡头也不回地踏出白色火海,朝晏琳琅的方向疾速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