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处匪寇都不愿接收来自朝廷的军械,只有屠家寨愿意,下官这才铤而走险,一边盗卖军械,一边庇护屠家寨,对他们的所作所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以防对方狗急跳墙,将军械交易宣扬出去。”
屠家寨在水岛上,易守难攻,便是朝廷派兵剿匪,也不一定出事。
可他就不一样了。
一旦事情败露,等待他的将是灭顶之灾。
韩洪很确信,徐敬山绝不会对他施以援手的!
乔钰和商承策相视一眼,从彼此眼中捕捉到名为兴奋的色彩。
徐敬山,徐敬廷的三弟,军械所副总管。
接下来,有人对伙同池州府前任知府,韩洪勾结水匪一事供认不讳,也有人嘴巴比河蚌还要紧,矢口否认勾结水匪的罪名。
商承策不多废话,直接将马惇上交的证据砸到对方脸上。
结局显而易见。
从白天到黑夜,再从黑夜到白天,商承策和乔钰一直待在审讯房里,寸步未出,彻夜未眠。
东方出现一抹鱼肚白,金乌跃上地平线。
七十二名涉案官员在认罪书上摁下手印,血葫芦似的被遣送回牢房里,其中疑似大元余孽的两人则单独关押。
乔钰提议:“他们失血过多,不如请几位大夫来,至少撑到押解进京的那天。”
“乔大人此言有理,来人,去请大夫。”
禁军领命而去。
乔钰又道:“王爷舟车劳顿,又彻夜辛劳,还是早些回驿馆歇息吧。”
因为揪住徐氏的小辫子,商承策兴奋得没有一丝困意,但是钰弟一番好心,他不便辜负,便带着杜公公和禁军前往驿馆。
乔钰则策马回到成安县。
任命圣旨已下,新县令尚未到任,仍需乔钰这个前任县令管理统筹,处理亟待解决的公务。
“吁——”
黑马停在县衙门前,乔钰发现外面站着许多百姓。
这厢乔钰翻身下马,众人便围上来。
“大人,您要离开了吗?”
“大家都说您要去府城当官了,这是真的吗?”
在数十双暗藏希冀的眼睛注视下,乔钰颔首:“没错,等案子彻底了结,本官t就会去往府城上任。”
早在昨天下午,京城楚王爷来到成安县,带兵抓走了知府大人,后又当众宣读圣旨,任命县令大人为下一任知府的事情已经传得满城皆知。
百姓们一边为县令大人升官高兴,一边又百般不舍。
这才两个月,县令大人就要走了,真真是来去如风,眨眼就要消失不见。
大家强忍心酸,笑着祝贺。
“那就恭喜大人了。”
“日后有机会去府城,说不定可以再见到大人咧!”
乔钰把缰绳递给衙役,笑道:“多谢诸位,乔某定竭尽所能治理好池州府,大富大贵不敢说,至少要让大家吃喝不愁。”
乔钰离开了,百姓却驻足良久,对着大街擦眼角。
发现衙役盯着他们看,一个汉子瓮声瓮气:“瞅啥瞅?难道你就舍得县令大人离开?”
“该改口叫知府大人了。”
姓韩的狗官下狱,乔大人手握圣旨,可不就是名正言顺的新知府。
衙役说着,顿了顿,别扭地嗯了一声。
当然不舍。
成安县能有今日的安宁,全是因为乔大人。
乔大人让百姓学会反抗,让县衙官员、衙役明白自己肩负着什么样的责任,在所有人的心底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明明才两个月。
说长也长,说短也短。
“罢了罢了,至少大人还是咱们池州府的青天大老爷。”
“没错,方才大人可是说了,他会让池州府越来越好。”
“我已经等不及想要看到那一天了。”
......
谁也没想到,不过是一次寻常剿匪,居然拔萝卜带出泥,直接引发池州府官场大地震。
府城及治下六个县,入狱官员多达八十九名,文官武官皆有,罪行滔天,令人发指。
世人称此案为池州案,地方官员纷纷引以为戒,积极剿匪,各地呈现一派太平向荣的景象。
言归正传。
从四月初七开始,此后接连半月,乔钰和商承策为池州案劳心劳力,每天只睡一两个时辰,肉眼可见地消瘦下来。
于祥看在眼里,比乔钰这个当事人还要心焦,每天让厨娘换着花样给自家公子烹制美味佳肴。
终于,在四月二十五这天,商承策结束一应调查与审讯,将于次日押解犯人回京,交由兴平帝亲手处置。
当夜,商承策孤身来到乔钰的住处,没有惊动任何人。
乔钰暂住在府衙牢狱的后堂里,条件简陋,做饭也不方便。
听到敲门声,他打开门,商承策走进来。
“钰弟,我明日便要回京了。”
“可惜今夜无法为梁大哥做一锅菜粥。”
商承策哭笑不得,心头不舍因乔钰的促狭淡去几分:“无妨,你我来日方长,待回京之日,你再请我吃菜粥如何?”
乔钰与之碰拳:“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就这么说定了。”
灯下,两人相视而笑,这些日子的疲倦与烦扰似乎都一扫而空。
乔钰将有关脑蛊的资料交给商承策,神色如常道:“白山告诉我这些信息,当天下午便暴毙而亡。我猜他多半是被大元皇室用什么蛊虫控制了,本身却不知情,这厢道出秘密,便无故身亡。”
商承策对乔钰深信不疑:“不碍事,有这些就足够了,可以顺藤摸瓜找出持有脑蛊母蛊之人,于我而言有百利而无一害。”
乔钰捏了下指骨,笑着应是,旋即又道:“此事牵扯到徐氏,我担心有人会在你们回京的路上动手,梁大哥切记要保护好自己。”
商承策道:“钰弟放心,你的那封密折除了父皇,朝中无人知晓,我也是临危受命,动身前才知晓屠家寨水匪乃是大元余孽。”
乔钰眉梢微挑,兴平帝嘴真严啊。
“徐敬廷老谋深算,步步为营,绝不会与前朝余孽扯上关系,所以我猜,他应该也不知道水匪的真实身份。”
徐敬廷不知道,架不住有位可以“预卜先知”的仙人呐。
种种证据表明,这位仙人与前朝余孽关系匪浅。
五名前朝余孽落入朝廷手中,他当真能坐视不管吗?
“总而言之,祝梁大哥一路顺风,心想事成。”
“钰弟亦然,盼重逢之日。”
清酒入喉,乔钰眸中染笑:“盼重逢。”
-
乔钰的猜测并非空xue来风。
同一时间,萧鸿羲的梦中,仙人正在谈及此事。
“一旦商承策顺利押解前朝余孽回京,乔钰便是立下大功,你们好不容易才将他驱逐到成安县,如何能前功尽弃?”
兴平帝封乔钰为四品知府的圣旨仅他本人、商承策、苏公公知晓,此时的萧鸿羲尚且不知乔钰连跳几级,成了一府长官。
萧鸿羲自然不想乔钰回来,恭敬拱手:“请仙人指点。”
仙人意有所指道:“你做不到的事情,往往有其他人可以做到。对付商承策,自然要用能与之匹敌的人。”
萧鸿羲灵光一闪:“商承胤!”
“不错。”仙人捋须叹道,“自从乔钰重生,许多未来之事偏离了原本的轨迹。在你入朝为官之前,本座将竭尽全力,让乔钰尽可能久得滞留在池州府,不让他挡了你的路,你可明白?”
萧鸿羲微怔。
去年正月到现在,仙人重回他梦中已有一年多。
这段时间里,仙人助他良多,却是第一次提及乔钰重生。
“本座也是突然才意识到,乔钰行事诡谲多变,极有可能是重生了。”
仙人的解释十分完美,萧鸿羲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但他急着去见商承胤,也就不曾多加过问,醒来后乘着夜色去了二皇子府。
“......除掉楚王押解进京的犯人,死无对证,便可断了乔钰的晋升之路,亦可让楚王背上失职之罪,更可以彻底断绝乔钰为楚王所用的可能,一箭三雕!”
去年腊月二十七,商承胤被当众打板子,受罚时满头雾水,不知挨打的原因,后来才意识到,多半是父皇知道了他针对乔钰,故意给他难堪。
如此一来,商承胤对乔钰的厌憎到达顶峰。
听了萧鸿羲一席话,商承胤心动不已。
翌日,早朝结束,商承胤找上徐敬廷,言明他和萧鸿羲的计划。
徐敬廷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凝固:“前朝余孽?”
商承胤言辞凿凿:“没错,这是萧鸿羲告诉我的,绝不会出错。”
徐敬廷看着远去的龙辇,半晌吐出一句:“殿下放心,臣会安排妥当的。”
其实,早在半月前,得知池州府官场大地震,徐敬廷便派人等在半途,欲毁尸灭迹。
原因无他,韩洪这些年是为徐氏敛财。
现在看来......
商承胤兴冲冲地离开,徐敬廷闭了闭眼,拾级而下。
陛下啊陛下,你我君臣多年,你连前朝余孽这样的大事也要瞒着我这个左相了吗?
-
四月二十六,商承策一行人动身回京。
正应了乔钰的担忧,他们途中遭遇多次刺杀,九险一生。
五月二十,抵达京城的前一日,更是遭到刺客的自杀式袭击。
商承策重伤昏迷,禁军也仅剩两人活着。
从罪官到水匪,再到五名大元余孽,尽数死在刺客刀下。
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兴平帝震怒,派出暗卫彻查此事。
......
乔钰得知商承策途中遇刺,昏迷数日不醒,已经是半个多月之后了。
四月里,商承策离开池州府,乔钰便带着猫猫狗狗,秦永秦进,以及于福于祥,从县衙搬到府衙。
五月初一,正式走马上任。
因着池州案的缘故,府衙及地方县衙职位空缺,朝廷的任命还没下来,许多事情未能得到及时解决,近日以来和高同知等府衙官员忙得脚不沾地,已经许久没睡个好觉了。
商承策遇刺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乔钰不知真假,他倒是希望这是商承策的苦肉计,而非真的重伤不醒。
乔钰捏了捏眉心,回到府衙,继续处理堆积如山的公文。
正伏案奋笔疾书时,衙役连滚带爬地冲进大堂:“大人,城外来了一群百姓,小人见他们形容狼狈,全身挂了彩,就问他们来自何处,他们说从木兰县而来。”
木兰县,池州府治下的一个县城,就在成安县隔壁。
乔钰放下毛笔,肃声道:“继续。”
衙役道:“月初时,木兰县就开始闹蝗灾,当地官员不仅没有将此事上报府城,反而严禁百姓出城,闹事者一律下大狱。”
“眼看蝗虫快要把庄稼吃光了,百姓实在没法子,连夜逃出县城,中途被守城的县兵发现,一路你追我赶,死了好几个百姓......”
衙役的话听得乔钰眼前一黑又一黑,拍案而起,大步流星向外走去。
“t清点一百府兵,本官倒要看看,木兰县官员究竟有几个脑袋,胆敢隐瞒灾情不报!”
知府大人步履如风,清瘦修长的身影蕴藏着滔天怒火。
一百府兵清点完毕,骏马奔腾,直奔木兰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