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我想知道的。”董媛回答。

“回家吧。”我犹豫地看着董媛。

我在想，她要是邀请我去她家就好了。

董媛得到我的痛快话之后，依着我，带着我朝着公路走过去，等着将我送上公交车。

在路上，我在想，她就不想邀请我去她家坐一坐，玩一玩吗？

正当我胡思乱想之际，她突然停住脚步，说：“可能婚礼还没办完呢，咱们得从饭馆门口走。”

我感觉头顶有风，从天灵盖一直灌进脚底，发麻发冷。

“阿嚏！”我重重地打了个喷嚏，问，“你怎么不早说？”

“我忘了。”她说。

“那怎么办？”

“要不要再走回去看河？”

“都走了这么久了，还回去？”我不敢相信董媛的提议，简直离谱。

我的鞋子本来就不是很合脚，此时更是已经走得很累了。

她嗯嗯啊啊，犹犹豫豫，说：“那，那，那……”

我讨厌她这样磨磨蹭蹭的性格，怒气冲冲的向前走。

她小步跟上我，说：“对不起啊。”

我像是被触动了机关，咯噔一下收住脚步，问：“对不起什么？”

她愣住了。

这时候猛地一股寒风吹来，我的眼泪就那样猝不及防的飘下来。

我都不知道为什么那个时候眼泪会下来，是不是因为冬天本来就很冷，冷到本该是汗水的咸水从眼睛里流出来，或许是董媛的性格实在让人讨厌，讨厌到眼泪都出来了。

我用力地吸了一口鼻涕，似乎要吸到嗓子眼一样，又觉得有些恶心，弯下身在野路旁干呕起来。

董媛看起来极为挫败，似乎是因为不能安抚我的心情而自责。

而我偏偏最讨厌这样，因为我本来什么事情都没有，为什么要因为我而露出这样的表情呢？

我一边干呕着，一边说：“不用对不起，一天天莫名其妙的，我听着也莫名其妙的。”

董媛摸遍全身，掏出一张皱巴巴的卫生纸递给我。

“这不会是用过的吧？”

董媛迅速地从刚才愧疚的神情中恢复过来，一下子就要将手缩回去，同时尖叫着：“当然不是！”

我的速度比她快，迅速拿过来擦干净嘴巴，站起来活动活动脚，问她：“从饭馆路过怎么办？”

“我带你往这边走，就是怕我带你回家的话，有人看见，他们肯定很快就能追到我家里。虽然你不想让他们找到，可是街里人都认为你们是一家的。所以最好的就是，我们等到两三点再回去，那样饭馆里面的人都散了，你，你……”

她琢磨了半天，小心翼翼地挑选措辞。

“你爸，说不定也就回去了。”

我平时不喜欢别人这么叫，可是此时跟董媛却懒得计较，直接点点头，承认她说的有道理。

“不过我直接回家也行。”我说。

“这不是怕他没走，到时候直接过来拽你怎么办？”

我点点头，说：“看来你有时候脑子也很好用的嘛。”

她笑，说：“所以我才想让你多在河边待一会嘛。”

我下意识地想要生气，可是感觉今天已经生了太多的气，看到董媛冻得通红的脸，不好意思再说什么重话。

我笑，点出她的毛病。

“你要是说什么话都直说好了，你要早说，我就听你的话了。”

她说话总是说半截，有时候和人沟通不畅，永远词不达意，有时候也没有办法正确地领会到别人的意思。

可是我知道，在其背后的，一定是一颗很干净的心灵。

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知道。

“有没有什么路能绕回你家啊，这天气也太冷了，反正是野地，不能从邻村绕回去吗？”

“能是能，但是就是太远了。”她说。

“没关系，我能走。”我说。

董媛勉为其难地答应了，我们顺着河岸走到邻村，再从邻村的玉米地穿过去。冬天的玉米地遍布短而又尖的玉米碴子，有好几次我都不小心摔跤。

天地广阔，那个时候竟只有我们两个人在寒风中缓慢挪动着步伐，一边走一边聊天，谈到董媛心中一直最在意的问题。

“要是有人喜欢我就好了。”

“会有的。”我说。

“你喜欢什么样的男生？”她突然问我。

我老老实实地回答她：“像藤井树那样的男生。”

“藤井树是谁啊？”

“是柏原崇，干干净净，单纯的男生。”

董媛也不知道柏原崇是谁，又不好意思追问下去，改问另外一个问题。

“那你有遇到吗？”

“没有。”我想了想，“可能那样的人，都绝迹了吧。”

她点点头，说：“我喜欢，喜欢我的人就行。”

“那你这样太卑微了，会得不到爱情的。”

“要先学会自爱，才能被爱。”我教着董媛我认为很简单的道理。

“看小说里，女主人公都对自己的初恋念念不忘，她们都很卑微，不是那个什么张爱玲也说，她见到他，就低到了尘埃里，在尘埃里开出花来。”董媛几近于忘我地描述着，“这才是，真正的，爱情。”

我看着她，却多少觉得有些可笑。我们两个都没有恋爱经验的人，竟然在这里侃侃而谈真正的爱情是什么？

“那你有吗？你有让你低到尘埃里开出花，让你念念不忘的人吗？”

“没有。”董媛颇有点落寞，“可是小说里面的女主角都有，有默默守护的，有嬉笑斗嘴的，总之都是爱她的。”

我脑子一转，问：“有没有想过得到老师的爱，从好好学习做起。”

董媛瞪了我一眼，最终留下一句：“陈煜，你可真无趣啊！”

回家的路上，董媛买了一大瓶橙汁。我最不爱喝橙汁这种东西，甜津津的。但是董媛却说，心情不好的时候喝甜甜的，会让心里也很甜。

我懒得反驳她这种歪理，她的歪理太多了，一一反驳真的会叫人受不了。

我跟着董媛回家，当我们走到巷子口，看到许多人聚集在门口时，心中腾起不祥的预感。

里面的争吵声从高高的墙头飘到外面，我下意识地退后几步。

我都不知道原来我是那样的害怕，害怕到凭借本能就跑出去很远，跑到气喘吁吁，跑到村子的边界，没有人的地方。

董媛也追了上来，她喘着气，拉着我的手。

我想，她一定是懂我的，因为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扶着膝盖重重地喘气，过了很久，举起手中的橙汁，问：“要不要尝尝？”

很多年后我都记得她灿烂的笑容，在那个冷冰冰的冬日，为我映下一丝丝暖阳。

那也是我第一次发现，我好像，真的需要她。

所以，我是真的，很想念，很感激，有她的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