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解酒沆瀣浆
耽搁了一下再出门,阿翘没看见沈朝盈的背影,随便选了个方向追出去,却刚好是相反的。
沈朝盈沿着巷子往里走,拐过一个弯,一路慢慢悠悠,脚步时有凝滞。
快到八月了,这几日忙着翻修新屋,中间又下了几场雨。
秋夜有点凉,一片摇摇欲坠的枯叶终于被她走过时带起的风吹落,她摊开手,那落叶恰好落入她掌心。
借着流光皎洁的月色,沈朝盈看清这是一片红枫。
枫树啊——她眯眼,想起北京香山的红枫,一到秋天,漫山遍野的血色,那颜色,老家只有一墙爬山虎可以比拟。
都是春夏时嫩翠,秋冬殷红的植物。
这样没有任何食用价值的纯观赏树,沈朝盈不用擡眼都知道,自个这是走到县令宅了。
她在自己寝屋中探头往外眺时,轻易就能看见街道尽头的县令宅院。薄烟嫩柳,金黄栾树,如血红枫,胜雪白梅……春夏秋冬,四季景色不同,可惜没有个懂得欣赏打理他们的主人,任那梅枝伸长了出墙来,落下好些花瓣,被路过小童捡回去装点家家酒中的“新娘”。
主人不欣赏,沈朝盈闲时便大开窗页,狠狠欣赏。
不是有句话说心有多大,后花园就有多大吗,那感情好,整个长安皆入吾宅!
越到巷子深处越清寂,长风扑面,带着丝丝冷意,她不由得裹紧了手臂。
被风吹过,
“阿嚏!”
沈朝盈靠在墙边打了个喷嚏,揉揉鼻子,结果华丽丽地鼻塞了。
鼻子被堵住,酒意散不出去,只能绵绵涌上脑袋,脸更热了,脚步也沉沉。
沈朝盈走不动了,渐渐委身下去。
酒量还是不行啊,沈朝盈迷迷糊糊地想,难怪那些过年吃醉酒的人容易在雪地里睡着,这冷风越吹后劲越大嘛。
她弄出的声响惊动了守夜的门仆,打开后门查看,“谁……是你啊,沈小娘子。”
“夜深了,小娘子有事儿?”
上回捉那两个假僧时他们也在场,是以很快认出了她。
然而沈朝盈的意识已经出走了,缓缓地眨了下眼,语速也很缓慢:“哦,我堵住门了吗?”
她龟速挪起身子,换了个位置蹲下,吸吸鼻子,“我走开了。”
——走开了,不到五尺距离。
她连自己姓甚名谁都记不清了,倒是没忘记这栋最气派的宅子最安全,即便要睡,也不能走远了。
夜太黑,门内逆光,门仆看不清她脸上神色,还以为她是有委屈不说,躲在墙根哭呢。
沈朝盈提出来的灯笼不知何时脱了手,掉在地上被夜风一吹,骨碌碌地跑走了。烛火打翻卷起火舌,很快将纸糊的灯笼烧成一团灰烬,只剩个焦架子,斜躺在不远处。
两个门仆对视一眼,想到上次阿青郎君对这位热络态度,到底不敢怠慢。
一人进去回禀门口情况,一人则留下来守着。
阿青皱着眉:“知道了。”
挥挥手让那赔笑的门仆退下,自个则犯了思量,先是好奇,自己与小娘子接触不算多,但也了解对方性子,说好听些那叫有江湖气,说白了便是浑不怕,有什么事能让她嘤嘤伏泣的?嘶……那没准还真是件大事。
虽然夜深了,但阿青觉得,便是看在小郎君跟那些好喝饮子上,郎君肯定也愿意帮一把,肯定不会觉得自个儿多事的!
转身便进了书房禀告崔瑄。
崔瑄亦有些惊讶,微微挑眉。
哭?印象里,只有公堂那次见到过她的眼泪吧?
于是这误会越滚越大,两个门仆见自家郎君竟然亲自出来时还不够惊讶的,待下一瞬,他们更是张了张嘴,何曾见过郎君这般和颜悦色的时候!
“遇见什么事了?”
原本清冷端肃的声音在今夜听起来格外温柔,马上就要睡着的沈朝盈擡眼,一时竟想不起来他是谁,只觉得眼熟耳熟。倒是还记得刚刚自己蹲在这儿,那两人说什么“我去回禀阿青郎君,你在此处看守”,想来,这就是那“阿青”了吧?
阿青提了灯笼出来,这会子大伙都看清她脸上神色了,虽然很红,但并未有泪痕。
沈朝盈也适时地吸了吸鼻子。
原来是一场误会,虚惊之余,阿青也瞪了眼那乱传消息的门仆。
沈朝盈毫不回避地努力辨认他的脸,崔瑄目光下眺,她醉了之后,目光澄澈,眼角只有微红,倒是面色酡酡,似一枚熟樱桃,声音也有寻常没有之娇憨。
他收回眼,“这里风大,送小娘子回去罢。”
她挣扎着站起来,枣色下裙沾了不少墙根处泥巴,跺跺脚,胡乱回答着:“什么事啊,阿青?”
阿青?
阿青本尊与崔瑄俱是一愣。
崔瑄看向阿青,阿青忙摇头表示跟自己无关。
崔瑄见过不少醉酒的人,很快便意识到她这是醉后认错了人。
崔瑄失笑,“那便阿青送送。”既然只是喝醉了,便送人回去吧,省得她身边那些人担心。
阿青提了灯笼在前,笑道,“走吧小娘子。”
沈朝盈摇头,醉了安全意识也高得很,不然怎么知道寸步不离县令宅邸,这会又指着最眼熟的那个道:“你送。”
四下响起倒吸气声。
放在旁人身上,那自然是冒犯了,但是对着一个醉鬼,崔瑄也不可能追究什么,摇摇头,罢了。
径直接过灯笼,“走吧。”
沈朝盈慢吞吞跟在后头。
月如小金钩,前面清逸的背影生得像竹子那样高,挡住了她来时的风景。看不了风景,她便看他。眼前人头顶是月色星辉,身上也染了一层清辉,清亮亮的,格外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