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朝盈一脸感慨,也是真心这般想的。
不过崔瑄显然不信,想来是她平日马屁拍多了后果,可见做人呐还是得真诚一点儿。
为了挽回一点儿自己真诚印象分,沈朝盈又特特补充:“都说‘掷果潘郎’,我看不然,应当换成‘掷果崔郎’。”这说的是掷果盈车,潘郎乃潘安,女子爱之,每当潘安出行,那必定是轰动场面,马车上盛满了小娘子扔的柿子。
她贱兮兮地,“就是这时候柿子果还梆硬,大人最好在幞头里再顶个帽子,否则……”
擡眼对上似笑非笑,沈朝盈有些说不下去了。
不是,她诚心想做个真诚人,怎么越说越没边际了,甚至还有点儿调戏轻薄意思似?
看来是平日与罗娘子这些人漫谈胡说嘴没把门惯了。
沈朝盈懊恼轻咳一声,住了嘴。好在服务业脸皮厚似城墙,并无尴尬色。无所谓轻浮就轻浮吧,还能治她调戏小男子罪咋滴。
崔瑄是没当真,却也没生气,一直含笑听着。
此刻便接上话,“否则,要么幞头歪了,要么脑袋顶个大包?”
沈朝盈没忍住露出惊讶,这人竟会开玩笑??
熟悉的食客与店主,平日里小小玩笑倒也开得。
只是崔瑄这样清冷的人,除了混不吝宋修文,其余人谁敢将玩笑开到他身上?
沈朝盈也以为他会是那种肃然拒绝她的胡言乱语之人。
崔瑄并不多说旁的,一句足够。
唇角带着浅笑,又继续雍容闲雅地吃起他“抹茶饱饱碗”来。
不对啊,沈朝盈一复盘,只觉得这笑一点也不是温润清和的端方君子,倒像似,倒像她调戏人不成,反被调戏了?
所以这是报仇?
抹茶饱饱碗?还是掷果崔郎?
亦或是莲子心泡水?
……
听着朝气蓬勃小娘子讲俚俗语,被崔琰影响的心情好了很多,崔瑄的小费便给得很足。
临走前还客气道,“夜深了,小娘子也尽早歇息吧。”
沈朝盈摸下那银子,有二两左右,嗬……
向来客人熟悉了以后便很少会给小费,这位也一样。沈朝盈还以为对方已经把她当自家厨娘了呢,还是银子可爱啊。
是不早了,要再来个客人点劳什子抹茶,她也做不动了,干脆送走崔瑄便打了烊。
熄了灯,阿福在检查门窗,各处落锁,沈朝盈给了蹲坐在院子里仰头数星星的两人各一巴掌,轻飘飘的落在后脑勺,“走了,回屋睡觉!”
——
天气真好,近秋的阳光依旧明媚,一天赛一天地耀人,似乎看不见转凉的那天。
不过沈朝盈知道,最多不过中元节后,突然有天凉气便会沁浸得人打摆子。
夏蝉也知道似的,拉长了声音在最后几日拼命聒噪,势要人们记住这个夏末。白天还有各种人群熙攘声,一到临睡前,满耳朵灌的都是蝉鸣,又无风,带着即将到来的梅雨季节闷热,饶是睡眠一向好沈朝盈也失眠了,口干舌燥地爬起来寻茶水喝。
热茶下肚,一点儿也不解闷。
她打开门,恰对上阿翘也热得失眠,在井边舀水净面。
隔着小半个院子,沈朝盈无奈地笑了,无声地指一指厨房方向。
阿翘跟她最久,心有所感,立马屁颠颠跟上。
厨房里有几个今天用剩的新鲜酸橙,沈朝盈拿了盐搓洗表面,一面对着刚进来阿翘吩咐:“去取些茶叶来,要平常煮牛乳茶的那种。”
茶叶、肉桂一起下锅,小火慢焙,加糖炒化,炒出焦香,又加进热水,立马关火,用炉子余温去焖。
冰红茶好不好喝就在这点子关键上,一是要焖,若是煮则茶味太浓,容易苦涩。二是酸橙切片要去籽,还要沾上糖渍,否则泡久易发苦。
焖出来琥珀色茶汤,晶莹剔透,散发着浓郁的香气。
滤出渣子,只留茶汤,放几片用糖渍过的去籽酸橙片浸着,提去井边湃,凉得快。
红茶的香醇与酸橙的特殊清香融合得很好,能有后世冰红茶七八分的影子,冷镇将冰红茶清爽的口感发挥到最大,酸甜沁人。
冰红茶就要大口大口喝才畅快,阿翘取了两个吃面的宽口碗来,咕咚声下肚,冰爽的茶汤很霸道地抚慰了燥渴的喉管,过瘾得很,汗也不流了。
两个人就蹲在井边喝了小半壶,阿翘还要倒,被沈朝盈拒了:“不想起夜,不喝了。”
阿翘也不想,便罢了,重新吊回井里,留着明日起来了,跟他们一起分。
沈朝盈第二天煮了很多,又去市肆上买了冰回来,他们院子里的小冰窖早在入夏的第一个月就用完了,这两月光是从冰商手里买冰就费了一大笔的银钱。
但也没办法,这样热的天,不吃冰简直是要人命,莫说客人有意见,就是沈朝盈自己也忍不了。
冰红茶的茶汤红亮亮的,好看得很,装在玻璃碗里。
这时候玻璃制品都贵,不过沈朝盈很知道哪里买东西便宜,往西市上琉璃商铺旁边有条小巷子,钻了进去,走到最里,有个胡地少年摆的摊子,里头卖的都是残次品。
说是残次品,也不错了,要么是一对对杯子碎了一只,龙凤不呈祥了,要么是把手断了,锋利易划伤,沈朝盈买回来自己琢磨着用砂打磨圆润光滑又请银匠铸了个套把,又是个好杯子,而且还更好看了。
诸如此类,捡了一大堆便宜回来。
漂亮、清爽,实惠,点上一大壶,能喝一下午,很快就代替了先前酸梅饮的地位,酸梅饮也顺势退出了沈记舞台。
一个客人带朋友来的,见朋友一来就被冰红茶给迷住了,有些骄傲的同时也带了些老客的优越:“这算什么瞧你那出息!要我说,沈记的牛乳茶最好,香浓,不膻,冬天时的烤梨也好,外边绝吃不上这味儿。”
想不到过了大半年菜品来来去去竟然还有人记得烤梨,沈朝盈都有些感动,这位是真老客,便给二人赠了一碟小食,又收获厚道的名声。
到底再热也进了末伏尾巴,热不了几天,冰红茶不过是她一时兴起,赶趟热闹罢了。
中元节前一晚下了场很大的雨,夜里睡得迷迷糊糊翻身时,还能听见雨打在芭蕉上噼里啪啦的声音。
第二天店里是放假的,不用营业,清早醒来沈朝盈还记得那雨打芭蕉的意境,愁怨、凄美、悲壮。
待彻底清醒之后才记起来,院子里哪来的芭蕉,不就几棵树苗么?
果不其然,开门去看,大风将她今春从别处移栽来的一棵梨树给刮倒了,斜倚在窗上,昨夜她听见的就是风雨声混合着歪歪欲倒的树砸窗子的声音。
好在不是纸糊的窗子,否则雨水必定顺窗流进来,弄得满屋狼藉。
并且以她的睡眠质量,定然是醒不了的。
梨子是吃不成了,还得修缮被砸歪的窗棂,原本打算去寺庙里转转的中元节就这么耽搁了一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