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三合一章节(2 / 2)

沈记糖水铺 岑清宴 4976 字 3个月前

初五日,沈朝盈与阿翘将店内外仔细打扫一遍,确认光洁一新之后,换了新装饰,便开了业。

开门的当天,第一位食客是俸禄都花在嘴上的樊承。

樊承左手举着鸭肉烧饼,右手拎着一包糕点,嘴里含糊不清:“小娘子,老样子。”

沈朝盈不急着给他盛,笑问:“今日有新做的豆浆,樊录事可要试试?”

樊承听了果然亮眼:“自然要试试。”

沈朝盈递给他,他忙将右手的糕点纸袋挂在手指上,腾出手去接。

这豆浆也不是普通加了糖的豆浆,那样卖不上价,也不符合小店中高精致的档次。

赤豆薏仁豆浆,少许赤豆,少许薏仁,多多黄豆,打出来乳白色微微泛着粉的浆子,沈朝盈给起了个好听的名,叫“杏花初”。

早春枝头的杏花,便是这个颜色。

味道比寻常豆浆更浓郁,带着点枣香味儿,香浓不腻。

光闻见这味儿,樊承就开始夸了,尝了一口之后更是:“小娘子这豆浆怎么磨的,似更顺滑些,寻常的豆浆喝一口,总有些渣子。”

这种话不太好回,含糊过去有糊弄之疑,敏感的客人还会觉得自己不信他,说太仔细了,客人一听,哟这也不难,便动了自家做心思或挑剔你这那不值,麻烦。

沈朝盈便拣些无关紧要的细节,略过那些紧要的,只在心里得意一笑。

她自个爱吃,所以讲究口感,就拿这豆浆做例子,光是滤豆渣子就来回倒了三遍,能不顺滑么?

今日新年开业第一天,来的多半是住在边上的老熟客,又多半是出门溜达时瞅见糖水铺开门了,嗬一声,走进店里坐一会儿,回忆回忆这甜蜜味道。

沈朝盈也上道,新年第一天,全场消费八折。

这一打折,又刺激了一波消费。

刚过一个年,新岁伊始,去岁的一切都清了零,正是不计较的时候,许多人算算价格,便大手大脚起来。

罗娘子没遣小婢来,自个亲自来了。

沈朝盈恭维道:“几日不见,罗娘子比之去岁又娇美不少,可见新年元气滋润人。”

罗娘子睨她一眼,神色中带三分得意,两分羞涩,两分嗔怪,要笑不笑的:“几日不见,小娘子嘴又伶俐不少,可见拜年吉祥话没少说。”

吉祥话,都是客套,主打就是虚情假意。

罗娘子这是指她太恭维。

这个,银钱面前,什么恭不恭维客不客套的,那都是真心实意。

沈朝盈一本正经地道:“说真的,娘子颜色白了不少,若是再红润些,外头枝上的桃花不开也罢。”

人比花娇啊。

罗娘子彻底被她逗笑,笑后又恢复了平日傲娇姿态:“嗯,那依你说,怎样才能红润些?”

“那娘子可得试试我们新上的杏花初饮,娘子瞧这饮子,粉粉白白,色如春晓之花,好不好看?坚持食之,定能气色红润,面如桃瓣。”

竟是为了推销,罗娘子忍笑:“嗯,便照你说的,上一份吧。”

许真是过年练得嘴皮子利索了不少,今日店里就没少过笑语声。

到底消息闭塞,开张的消息难以传开,故初五这一日并不忙。

倒是到了晚上,来了一桌客人。

这一桌客人半生不熟,为什么这么形容呢因为其中一位是常来但极少交流的小崔县长,一位是仅有重阳节一面一笑之缘的那位郎君。

二人来的时候店里刚好唯一一桌客人走了,倒显得是他们包了场似的。

沈朝盈给他们上了热茶,拿来纸版的菜单子。

有些客人讲究,不爱在门外对着墙点单,她便自个拟了个纸版的,简洁明了,有的配着图画,看着也更有食欲。

宋修文指着那个画风颇童趣的黑糖珍珠奶茶道:“这——这一些,小娘子尽管上来。”

他脸上挂着笑意,心情似乎很不错。

崔瑄睨他:“方才席上就没见你停筷,若吃不完——”

“尽做这穷酸语,难道你差这些钱?”宋修文笑笑,“莫理他,听我的,就这些。”

作为一个风趣的店主,沈朝盈“贴心”道,“若是银钱不够,二位郎君在小店里洗碗盘抵饭钱也可。”

宋修文看看崔瑄,笑道:“小娘子放心,门外有崔大人爱马,兴许值几个钱。”

沈朝盈也笑起来。

见崔瑄不再有意见,记下之后,便去后头备餐了。

待对方走远,崔瑄这才淡淡道:“非是嫌贵,只是不想浪费。一食一粟,皆来之不易。”

“啧啧啧,小崔大人不愧是清官。”

崔瑄没心情跟他贫。

出餐是很快的,待沈朝盈端着餐盘回来,将宋修文点的五六碗糖水摆至桌上后,便微微一福,隐回柜台后远远地守着,不去打扰这二位。

店就这么大,饶是有意隔远,那边谈话声仍是飘了过来,隐约的几个字眼。

先是朋友的调笑,“与那韦七娘”“亲事”“成家”——哦?我们一心立业的小崔大人终于迎来了他的桃花么?

而后是崔瑄含着无奈的冷声,“不可能”“那是她”“与我何干”——果然,活棺材永远不叫人失望。

沈朝盈本不想听的,奈何八卦太精彩,耳朵便忍不住竖了起来。

吃瓜,就得吃认识的人瓜更有意思。

那边不再说了,沈朝盈还有些遗憾,借着算账的动作偷偷擡起眼皮去看,结果被崔瑄扫过来的目光抓了个正着。

沈朝盈:“......”

手下一重,算盘哗啦啦乱了。

沈朝盈咬牙。

叫你非要举在胳膊上装逼。

算了,重新来吧。

见那店主小娘子柳眉微蹙,轻咬下唇,似乎碰上了什么天大的烦恼,崔瑄不由得好笑。

便是前几次攸关性命的大事,也没见她露出这般苦恼神情。

沈氏族中不教子女珠算么?

“行吧,你既不喜欢,我便不提了,日后那韦三再来,我替你挡回去。”

惹恼了朋友,宋修文见他不说话,笑着赔罪。

崔瑄知道他就是混不吝性子,一向不怎么放心上的,否则早被气死了。

今天宋修文来找他,碰上韦家三郎,对方盛情拉着他俩临时加入了原本的聚会,席上全是老熟人,有的小时候关系还不错,只是后面渐渐疏远了,半尴不尬的,又当众提了他不喜的话题,胃口倒了大半,确实没吃饱。

崔瑄忽然庆幸元正假只有七日,若再放长一些,他多被气几次,岂不是胃病都要被气出来。

眼下那些不快却被沈店主难得露出的娇憨模样赶跑了大半,崔瑄便也不再记着烦心事了,将目光落回吃食上。

——

因为多了磨豆浆这事儿,沈朝盈跟阿翘早上都没功夫去采买,米豆一类的干粮还好,牛乳不耐放,必得是每天新鲜现买回来的才够好喝。

沈朝盈便与各个“供应商”约定送货上门,比之前额外多给些小费,省下了大力气、大时间。

过去一大早要花半个时辰在采买搬货上,累得吭哧吭哧,如今约定好的送货时辰一到,伙计看到她们两个弱女子,还会贴心地替她们将货码好。

沈朝盈往往也会请对方坐下来喝杯热饮再走。

新年开业以后,年味却一直没有淡去。

人日之后,除夕挂上的桃符还未摘下,路边又多了几盏造型各异的花灯竹架——这是为上元灯会的灯楼灯山做准备。

汉家祀太一,后人张灯是遗其事,又到了本朝,上元观灯的习俗才从宫廷流传到民间。

稚童在木架间穿梭玩闹,百姓当街谈论着去年上元灯会的盛况。金吾弛禁,开灯燃市,燃灯百千炬,三日三夜不绝......又有盛大百戏,热闹非凡。

有回忆佐助,花灯还未挂上,氛围就已经热闹起来了。

比起花灯,对沈朝盈来说,诱惑最大的还是上元节持续三天的“放夜”,熬夜逛街不受限。

冬至的时候卖了一波汤圆,到了真正的元宵节,自然也“返场”了一回。

其实这时候也有汤圆的前身,叫做“面茧”的,也是用糯米揉成,最开始是为了祭祀蚕神,后来举子们往馅里面夹带有官名的小纸条,等面茧煮熟之后,每人捞一枚,占卜各自官位,以此为娱,故也称之为“探官茧”。

总之是祭祀娱乐的意义大于食用意义。

搓了一天汤圆,到了晚上,沈朝盈不想再和汤圆打交道了,很豪气地把店一关,带着阿翘出门看灯去。

没吃晚饭,就沿街买些小摊上的节日吃食回去。

她们出门的时候,已经是月上柳梢了。

坊里的灯山灯楼上全都亮了起来,宝光灿灿,十分耀眼。

往外走,一路鱼龙蔓延。

皇城外灯火通明,除了花灯,还有花样百出的百戏和踏歌,优俳角抵、各色杂技。

观赏者有官有民,纵情游览,沈朝盈还听了一耳朵八卦,有人说去岁的时候见着了微服出游的圣人,不知道今年还有没有这么幸运。

......

东风夜放花千树,吹落星如雨。

灯山高叠,玉壶光转,流光溢彩,华灯照彻夜空,亮如白昼。

沿街车马喧阗,人流如织。

长安城表面的喧嚣繁华之下,凝聚了无数人为之付出的努力。

今夜金吾卫与京兆府联手,从大方向上把控,至于那些繁杂冗乱的安全隐患,全都堆在了县衙身上。

坊丁武侯是最紧张的,看着这些几楼高的灯山灯楼不敢错眼,就怕一个不稳倒下来砸了人,或是被风一吹,烧起来,造成火灾。

又要注意人流,避免踩踏。

便是县尉、主簿、县令这些官员也闲不住,走到街上来维持秩序。

崔瑄走到街口,转头就看见糖水店的店主小娘子和她的婢子人手一枚丝笼啃着吃,另一只手里还有不少小玩意儿。

见了他,遥遥一礼。

沈朝盈左耳边是一个江湖道士在虔心念诵《道德经》,右耳边是阿翘的叽里呱啦,和她讲她老家“迎紫姑”的阵仗。

紫姑是个女神仙,还是厕神,沈朝盈瞬间觉得有味道了。

不过好在接下来没什么太恶心的形容,紫姑的生平很短,短刀只有寥寥几句话。

紫姑本是人家妾,被正妻嫉妒,在厕中将她杀害,所以被称为厕神。传说紫姑能够卜问凶疾,保佑人们平安。

沈朝盈啃着麦饼,一时想,大梁人就是淳朴可爱,这样的开局,放后世怎么也得是个恐怖悬疑片的开头。

阿翘一面觉得紫姑是个可怜人,又觉得她笨,被人所害,为什么还会心存良善,保佑世人呢?

听着亵渎神仙的大逆不道之语,崔瑄眉心一跳。

风中又传来一道娇脆水灵的声音。

“我也不能理解,不过,或许正是因为我们这种凡人不能理解,神仙才之所以是神仙呢?否则为什么你我不能是神仙?”

沈朝盈若有所思,

“或许神仙爱世人,因为他们也是从凡世摸爬滚打够了才好不容易得道的,最能体会可怜人心情,所以愿意保护可怜人。”

那这紫姑,大概相当于后世之妇联主任,而向她求问卜卦的多半是下层女子。

旁边那道士老头突然听下念经,转过头来对她大夸特夸:“小娘子这话颇合禅理!”

沈朝盈笑着行拱手礼道谢,心道你不是道家的吗怎么现在修行也讲究兼修双学位?

主仆二人走远了。

看着年轻小娘子的背影,白衫子,绿罗裙,像一株水灵灵的小白菜,崔瑄亦微笑着负手朝另一方向走远。

......

空气中隐约浮动着脂粉香气。

隔得远远地,沈朝盈看见又一道眼熟的身影,是前两次与崔县令同行的客人。

他此刻似乎正等着谁,沈朝盈没打算上前打扰,却恰好看见有几位年轻小娘子自街边茶楼二楼探头而出,往下娇羞张望,窃窃私语。

其中为首穿胭脂色衫子的竟大胆地向他丢出染了唇脂的绣帕,准头很好地落在了他左肩。

哦豁。

沈朝盈看这厮,一副和煦斯文的样子,仰头朝那小娘子轻笑,很是风流。

果然他这做派又惹得楼上一阵娇呼,那胭脂色衫子少女羞涩地拿团扇挡脸。

看来......沈朝盈刚露出姨母笑,就见宋修文将帕子给了小厮,小厮又原封不动地送了回去。

明晃晃的拒绝啊。

楼上娇羞的调笑声变声了失望的轻呼,沈朝盈似乎听见了那胭脂色衫子少女心碎的声音。

宋修文第六感很好,察觉有道目光,转过来对上,见是位漂亮的小娘子,在仔细看,原来是那天糖水店店主。

宋修文对她礼貌颔首,那笑——也风流得很。

沈朝盈懂了,大抵有些人天生就有招人亲近的本事,这一点上,崔县令倒是和他这位朋友截然相反。

沈朝盈每每和对方说话,都有面对教导主任的压力。

帅是帅的,就是天生带着点压人的贵气,没有这位这么亲和。

不时有年轻女郎,三三两两擦肩而过,笑语盈盈,无一例外频频回顾,偷觑宋修文,更加印证了沈朝盈的话。

沈朝盈回以客气的微笑,挤出了人群。

领着阿翘又瞎转悠了会儿,见游人并没有少下来的意思,她们也挤不进灯前去赏,便在小摊上一人买了一盏花灯玩。

“小娘子,小娘子,你看这兔子灯,耳朵那么长,还能立起来!”

“小娘子小娘子,你看这野鸭子的花灯可好?”

沈朝盈幽幽地道:“那是鸳鸯。”

阿翘转而看上一个皮灯,问那摊主:“这是什么皮做的?是不是灯油烧完了,还能拆下来缝个皮靴子?”

沈朝盈看一眼,忙制止了她:“这么长毛,毛面朝外不好看,毛面朝里,脚穿了容易出臭汗。”

阿翘便也干脆利落地放弃了,最后还是选的唯一认出来那兔子灯,沈朝盈自个挑的则是荷花。

最后逛累了,二人迎着今年的第一轮圆月,将热闹都隔绝在身后,踏着清幽月光缓缓走回自己的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