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此去经年(1 / 2)

朝闻道 雨霁长安 2734 字 3个月前

第106章此去经年

江锦书蓦然回首,她道:“你当真肯放我走?”

齐珩点了?点头,他低着头忍住盈满双目的泪水,轻应一声?:“你到了?江宁,能折一枝梅萼给我吗?”

言下之意,你如今,心里还?有?我吗?

江锦书沉吟良久,她坐在案边,注目于面前的越窑瓷壶,她轻轻擡起那壶,径直将水注入茶碗中,她开口道:

“一杯水,很澄澈,很干净。”

江锦书擡起笔,将墨汁滴入那茶碗中,霎时墨滴蔓延开,那水渐渐污浊,渐渐染成黑色。

“现在我加入了?一滴墨汁,不多,只一滴而已,现在的水变得污浊,苦涩。变化不一定需要经历很多,有?的时候一滴就够了?,但是它若想再如从前一样,那便?需要很多,也许岁月漫长会冲淡一切,过往伤痛渐渐模糊,但那杯水终究还?是回不来了?。”

就像,齐珩逼死了?她的双亲。

她理解,她不会去怪他。

是因为道义在他那一边,她没有?立场去责他。

然而,她也是人,也会有?私情?。

是以,她没有?办法原谅他。

“我们或许还?有?可能,但绝对不会是现在,倒不如等待岁月将那些伤痕慢慢弥补,直到愈合得可以接受为止。”

“或许那时,我也便?折梅萼给你。”

“我明白了?。”齐珩有?些释然。

“我能,带阿媞走吗?”

江锦书轻声?问?道。

齐珩坐在一旁,他衣袖之下,悄然攥住他膝头上的锦袍。

他缄口不语。

江锦书看着他,道:“天下的奉养是有?代价的,阿媞,我不想她承担太?多,身处庙堂之高,远不如江湖之远来得畅快。”

齐珩的位置就注定了?他这一生?都要为天下万民着想,尽管非他本意,他也还?是会被迫放弃他的妻儿。

她不想,阿媞有?一天被迫走上和亲的道路。

齐珩明晓她的言外之意,他蓦地落下一泪,那泪在他的素白袍上绽开,不甚显目,然江锦书看到了?,齐珩声?音稍沙哑:“好,我让人安排好你们的衣食住行。”

江锦书摇了?摇头,道:“你若安排,那便?也不算赎罪了?。”

“我想自己去试一试,这样才对那些无辜的人公平些。”

齐珩猝然擡头,道:“那样的日子太?苦了?。”

人情?、地缘,种种夹在在一起,她带着一个孩子,如何能过得好?

他不能让他与阿娘的旧事在她与阿媞的身上重演。

“可,别人也是那样苦过来的。”

“从前有?阿娘,如今是有?你,以后,我想自己去走。”

“只有?尝过了?那些苦楚,才能减轻我的罪业。”

齐珩攥着拳,阖上眼,应了?一句:“好。”

“什么时候送我离开?”

“你想什么时候走?”

江锦书擡首望着窗外,想看清如今的时辰,她轻声?道:“明日吧。”

齐珩兀地一怔,也就是说。

他们只有?今夜了?。

他倏然想到谢晏的那句话:“可那不是她的意愿。”

记得那夜他说过:“只要你说你句不愿,我绝对不会强迫你。”

她的意愿,他选择尊重。

“好。”

“我,去看看阿媞。”他丢盔弃甲般地逃离这个伤心之地,江锦书看着他离去的背影。

何其落寞。

他又一个人了?。

江锦书悄然落下泪来。

外殿,齐珩看着摇床中的阿媞。

阿媞满月后,总喜欢睁眼直直盯着他笑,时不时就会朝他伸伸小臂,要他去抱。

有?时也会咿咿呀呀地不知在对他说些什么。

她会抓着他的衣袖往嘴里送,也会在他抱她时攀着他的臂膀亲他满脸涎水。

原先皱皱巴巴的小脸如今也长开了?,鼓鼓的面颊活脱脱就像那剥了?壳的荔枝。

她的眉眼愈发?像她阿娘。

她还?这么小,应该也不知道,离别是什么。

最?好也不要让她知道了?。

只要锦书和阿媞能平安喜乐,其他的也都不重要了?。

阿媞手脚轻轻摆动,她脖颈上的长命锁微微响动,齐珩心软了?下来,他抱着阿媞,轻轻为她拍背,而后他轻声?说着:“阿媞,以后阿耶不在你们身边,要照顾好自己和阿娘。”

“我大抵是最?不称职的,没有?办法看着你一点点长大,唤我一声?阿耶,但阿耶真的是爱你们的。”

“真的。”

齐珩吻了?吻她的手心,泪水顺着他的面容落在了阿媞的长命锁上。

阿媞似是知晓什么,她突然大哭起来,似在哭诉他抛妻弃子的罪行。

齐珩给她穿好他亲手绣的小衫,带好小帽,她不禁伸出手抓了?抓帽子上的小兕纹样。

而后咬着手掌若有所思地打量齐珩。

他坐在摇床边,看着阿媞入睡。

良久,久到他已经对时辰渐渐模糊。

他转身踏入内室,江锦书已将衣物收好,他轻声道:“照顾好自己。”

江锦书点了?点头,她应了?一声?,而后道:“我走之后,你便?称我病逝吧,找一个比我,更温和,贤德的女子。”

齐珩听到那“病逝”二字,心蓦然一痛。

她此去,怕是终生?不会再回来。

“你也照顾好自己。”江锦书垂眸道。

她有?些不敢看齐珩,或许是因为心有?愧疚。

“对了?,这个,时至今日,我也不知自己以何种身份再戴这个,还?是还?给你吧。”江锦书褪下了?手上的银镯,欲递给齐珩。

齐珩并没有?接,他道:“我既已给你,断也没有?收回来的道理,你是他唯一的主,如何处置,都依你,若是不喜欢,弃了?也罢。”

他说的是镯子,也是人。

她是他唯一的妻子。

江锦书默然。

她知道他的意思,她将镯子隐匿在衣袖之下。

他不禁上前一步,环住她的身子,紧紧抱着她,江锦书只觉有?些不妥,她挣扎几下,然齐珩却?抚上她的背脊,他恳求道:“让我抱一会儿,就一会儿。”

“求你了?。”

她不再动,让他静静地抱她。

他忍住泪,轻声?道:“保重。”

而后他果断地转身离去。

那素白色的身影消失在江锦书的眼前,她有?些恍惚。

孤月悄悄爬上枝头,月光映在素白色的缎子上,透出了?一股清冷之意。

殿内灯火已灭,乌沉沉的。

殿门被悄然推开,素白色的身影缓缓靠近床榻。

江锦书未睡,但她也未睁眼。

她知道是谁。

齐珩坐在榻沿,借着那为数不多的月光,他看着她的容颜。

悄无声?息地握住她的手。

他知道,她没睡。

他握住她的手,久久不放,带着无尽的眷念。

两个人没有?说话,却?心照不宣地装作不知。

他俯下身,在她的额心轻吻。

他祈盼这一夜再漫长些,这样他还?能多与她相处片刻。

日光悄悄透过那影影绰绰的乌云出了?来,砖面上的雪渐渐归于一滩冷水,窗外有?内臣来来往往的身影,他知道,他该离开这里了?。

他不舍地松开了?她的手。

她手心处的那灼热消失,脚步声?越来越远。

她直起身,望着门扉,久久未回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