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6】本就是因利而聚,自然也因利而散。”张应池一语道破。
“是啊,但是郎君夹在中书?令与秘书?监中间,也是艰难。”王氏叹道。
“夫人放心,我?不参与他们二人之事,也不参与党争,咱们只安生过好?自己的日子便是,夫人莫要再发愁了。”张应池安慰王氏道。
王氏应了声,又问?道:“郎君今晚还要修书?么??”
“嗯,《贤女传》的首卷太姒篇还有几个字词我?未校准,还有末卷我?也没改完,我?今夜再改改,后日便要送去秘书?省印刷了。”张应池道。
“那妾为郎君去添根蜡烛。”王氏说罢便放下?了手上的东西,去寻蜡烛了。
张应池静静地看?着窗外的夜色。
*
一日日地过去,犹如走马灯一般转瞬即逝。
外面天色深晚,月牙高悬。
立政殿内,欢声笑语一片。
甘棠与漱阳坐在月牙凳上玩着双陆【7】,周边被几个内人围着,时不时传来一阵笑声。江式微就坐在一旁赏画。
江式微素来对?身边人比较放纵,也不忍苛责,只不闹出什么?事情,便随他们去了。
齐珩无嫔御,宫中人少?,显得太过凄清,让她们嬉戏热闹热闹也好?。
“嗳,我?近来听守宫门的小黄门说如今坊间流传一本书?叫《贤女传》,里面记载了历代贤德后妃。”
“你们猜猜这《贤女传》首卷女子写的是谁?”
漱阳悄悄瞅了眼江式微,随后打着团扇掩着面故弄玄虚低声道。
“我?知道了,一定是太姒!”
一位精通于史书?的内人急急答道。
“不对?。”漱阳道。
“那是谁啊?”另一个内人问?道。
按常理?说,这样的书?卷,一是按生平早晚为序,二是按功德大小为序。
“嘿嘿,是咱们殿下?!”漱阳掩嘴咯咯笑道。
众人方恍然大悟,江式微听见动静,放下?了手中的图卷,蹙着眉朝这边走了过来,温言道:“你们在嘀咕什么?呢?”
那位精通史书?的内人笑回道:“漱阳姐姐说,有人为殿下?作书?了呢。”
江式微闻听此话,略带疑惑地看?向漱阳,唇边仍是带着淡淡的笑。
“什么?书??”江式微问?道。
漱阳起身施礼,定定答道:“妾听守宫门的小内臣说吏部张尚书?作了本《贤女传》,将殿下?列在了首卷呢。”
“贤女传?”
江式微不解,凭心而论,她方嫁入大明宫不久,并?未做什么?能让人堪堪称道之事,列为《贤女传》首卷,摆明了这是作书?之人在奉承讨好?当今皇后。
“你说作书?之人是吏部的张尚书??”江式微问?道。
“是啊。”漱阳答道。
江式微还不死?心,又问?了一遍:“可是那位张应池,张观棋?”
“正是那位张尚书?。”漱阳肯定答道。
江式微这一月来,也并?未闲着,算是将三省六部有些头脸的官员名字都记了下?来,连同?家中妻室江式微也是熟稔于心。
只是,这张应池在她印象中是有名的大儒,颇具文人风骨,并?非是谄媚之人。
“这恰恰说明啊,是咱们殿下?贤名远播,就连那位刚正不阿的张尚书?都为殿下?作传了呢。”
穿着浅黄衫子,竖着圆髻的内人也捧场微笑着道。
江式微并?未再作声,只立在原地思忖着。
忽而闻听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说什么?呢?这样热闹。”
“怎么?站着发呆?”
含着淡淡轻笑,一如春光依旧,暖入人心。
江式微闻声转过身来,果真见齐珩着素白色常服站在她的身后,江式微站定后款款施礼,众人也随之起身施礼。
“没什么?,方才听了些趣事。”江式微道。
齐珩扬了扬手,示意身边的内人退下?。
随后收了衣摆半靠在了软榻上,目光注视着她,样子极为随意。
江式微看?着他这随意的样子,倏然间绽开一笑,若说齐珩刚开始还估计着身份体面,想着在她面前装一装沉稳样子,现?在怕是一丁点都不剩了。
瞧现?在这样子,俨然是个风流少?年。
“你笑什么??”齐珩被她这一笑弄得有些惑然,不禁问?道。
“我?笑的是,明之现?在是连装都不装了么??”江式微对?上他打量的目光。
齐珩侧首凝视着她,良久,低声笑了笑,似是自嘲:
“都已经这样了,还在你面前装什么?。”
江式微但笑不语,齐珩一直看?着她,也未再说些什么?。
自江式微与齐珩大婚这一月以来,齐珩面上是夜夜留宿立政殿,外人皆道“陛下?对?皇后疼爱有加。”就连身边的内人每次看?江式微都略带暧昧之色。
但江式微知道,她与齐珩不过是面上装的恩爱,以应付朝野内外,实则两人夜里也一直现?下?这样,话头来了说两句,没话时江式微便在一旁看?书?,而齐珩就静静地看?着她,到了安寝时二人便分榻而眠。
这似乎已成为了二人心照不宣的约定。
“你今日换了浅蓝色衣衫。”齐珩看?着她,淡淡道。
“嗯?”江式微不明白他说这话的意思。
“挺娴静的。”齐珩不再看?她,自顾自地拿起茶壶给?自己添了茶水。
“明之是在夸我?么??”江式微浅笑道。
她浅笑的样子就这般落入了齐珩的眼中,像溶溶月光下?,立政殿里半开着的窗旁放着的那盆山茶花,荼白洁净。
似玉。
齐珩低头笑了笑,说了句:“是。”
“明之今日不也换了素白袍么??”
齐珩道:“一直是高翁来负责我?的衣物,他拿什么?我?便穿什么?,我?也没太过注意这事。”
江式微持杯的手一顿。
齐珩成婚前衣物由高季负责,这无可指摘。但成婚后理?应是由她、这个齐珩名义上的妻子来负责。
他这是在暗示她,这个妻子做得不合格么??
江式微无语,又打量着齐珩今日的衣着。
素白色常服上用金线绣了松竹纹案,显得整个人清冷又矜贵。
但总觉得少?了些少?年人应有的肆意。
“白色很好?看?,若是绯色,更佳。”
她记得很清楚,那日齐珩为他描眉时穿的正是绯袍。
“绯色...你喜欢绯色么??”齐珩沉默片刻,问?道。
江式微应了一声:“有些喜欢。”
齐珩低首看?向桌面上放着的图卷,是方才江式微细细品赏过的。他双手放在卷轴的两侧,道:“这是?”
“《墨萱图》。”
江式微一边说着,一边窥着齐珩的神色。
她想知道,齐珩会有怎样的反应。
齐珩攥着卷轴的手骤然发紧,声音带了些微不可察的颤抖,似有悲痛。
他眼底落寞,哑声笑了:“怎么?偏拿了这幅画出来?”
他擡首直视江式微。
他想知道她究竟是有心,还是无意?
“想送给?顾姨的。”
江式微避开了他的目光,垂眸道。
“锦书?,你一直都很聪明。”齐珩道。
江式微未答。
“夜深了,你早些歇了吧,朕今日不宿在这里了。”齐珩拂袖而去。
江式微并?未施礼,只默默坐在原处,看?着他离去的背影。
形单影只,十分落寞。
他从来都是一个人。
一个人面对?那么?多的污糟事。
江式微捏了捏指尖,心中不免泛起了酸,她是试出来了齐珩的态度,但却没有想象中那么?的欢喜。
良久,她收起了卷轴,放入柜中锁了起来。
想想便觉得还是算了罢。
她不该刺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