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般也不好轻易去问人家病情,在花园里玩儿久了,对生命都变得豁达。
那天下午,张护工照例推着罗雪在楼下晒太阳。花园里有一方小池塘,里面养了些锦鲤,罗雪正在逗锦鲤,张护工朝着远方打招呼:“王总来了。”
罗雪擡起头,王奕江穿着一身笔挺的深色西装逆光而来。她惊觉好像很久没有在白天的自然光下看到他了。乍一眼,还有些意外。
她眯着眼睛等他走过来,等他走来,她又转过头去看池塘里的锦鲤。
王奕江问:“最近怎么样?”
他明明天天都来,天天都有护工给他说起每天的进展,自己开口问时却偏偏好像很久不见一样。
罗雪答:“还行,还在缓慢恢复吧。希望下个月能下地走路。”
王奕江说:“不着急。你还有钢钉在膝盖里,急不得。”
罗雪无奈地点头,又问:“你今天下午怎么来了?”
王奕江看向水里肥硕的游鱼:“下午没什么事,来看看你。”
罗雪瞧向他的神色,半开玩笑地说:“你这t么说,反倒让人觉得有事。”
王奕江撒了一撮鱼食到水里,鱼儿争先恐后地抢食,平静的水面被打破。
“是什么事?”罗雪有了些预感,追问道,“幸福小区的事?出了什么问题?”
王奕江转过头,看着她:“吕胜男走了。”
对生命很豁达了吗?
可眼泪还是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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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胜男是三点十分走的。
幸福小区虽然给了她强大的信念,但她还是没有撑到住进新房子的那一天。癌细胞扩散得比想象中要快,在幸福小区重启之后甚至更快——也许是她得到了好消息,强撑的信念有了松懈,于是病魔趁虚而入;或者她已经是强弩之末,终于撑到了希望,她也可以含笑而终了。总之,没有医学奇迹在吕胜男身上发生。
她的追悼会在三天后举行。幸福小区所在的居委会有专门的公共灵堂,追悼会那天来了很多小区的居民,甚至还有别的小区的人。
罗雪也去了,张护工推着她去的。
她问过王奕江要不要去送吕胜男最后一程,王奕江说那天他出差在外地,会送花圈过去。
罗雪没有强求。时至今日,就算是幸福小区已经重新启动,还是有很多居民对雪明集团抱有成见,觉得雪明集团确实给了一些人补偿但没有给他们。
人很难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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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悼仪式结束后,罗雪和钟毅一坐一站,在廊下说话。
“吕姨走的时候应该不痛苦,她已经没有知觉了,人在ICU,大部分时间都是昏迷的。”钟毅说。
罗雪红着鼻头,点着头。
“我最后一次去看她,跟她说了幸福小区已经在准备挖地下室了,她很欣慰,笑着和我眨了眨眼睛。”
罗雪仰起头,忍住眼泪不流下来。她假装看天,说道:“吕姨在天上一定会看到。后面的事情就要辛苦你了,钟毅。”
钟毅默了一秒,问:“你呢?你怎么样?”
罗雪轻轻动了下抻直的腿:“还有一个月。”
“伤筋动骨一百天,一定要养好,不然以后留残疾。”他小心叮嘱。
“谢谢。”
“他呢?王奕江呢?”
“他今天出差,集团送了花圈过来。”
话音刚落,罗雪却瞧见人群中有一个戴着口罩和墨镜的人,正对着吕胜男的遗像上香。她心中一惊,那人刚好转过身来,视线碰撞,虽然他带着墨镜,但她很确定他看到她了。
那人身形微微一顿,没有停留,消失在人群中。
罗雪正欲寻找,听见有人叫她:“小雪。”
转头,是熊缤纷和关山小区的一些邻居。
罗雪诧异:“妈,你们怎么来了?”
高叔道:“吕胜男是我小时候的街坊邻居,她走了,我们来看看她。”稍许寒暄,又对着钟毅说,“这位是——小钟?”
钟毅伸出手,对罗雪的邻居很礼貌:“叔叔好,我是钟毅。”
“年轻有为,”高叔同他握手,“听说现在幸福小区是你在负责了,我们后面的小区拆改,还得多多向你取取经验。”
“你这么说就客气了。”
“不客气不客气。”高叔一边说,一边握着钟毅的手往一边走,“我们这里好些叔叔阿姨有问题想和你请教……”
就三两句的话的功夫,钟毅就被人拉走了。
罗雪:“……”
不过也好,罗雪害怕熊缤纷冲上来问她钱或者房的问题。无论是哪一个,她都不想回答。
张护工推着罗雪往外走,刚出大门,罗雪瞧见门口坐着一人十分眼熟。她独自坐在冰冷的不锈钢长椅上,耸着肩,双手捂脸,像是在低声哭泣。
罗雪十分吃惊,她换了方向推车过去,问道:“弈琪?王奕琪?”
王奕琪擡起头来,一双眼睛梨花带雨,面色惨白。
“罗雪。”
“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死了,对吗?”她没头没脑地问。
“什么,谁死了?”罗雪一时疑惑,王奕琪认识吕胜男吗?
“那个要给我捐肾的女孩儿。”
她双眼空洞地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