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际平说：“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今天。”

沉默。

“你呢？”王奕江问。

“比你稍微早一点，昨天晚上。”

“谁告诉你的？”

“公安局的朋友。法医发现她签署了捐赠协议，我才知道她就是琪琪一直等的肾源，”穆际平顿了顿，又说，“刘明云的死，可能不是意外。”

王奕江似乎早有预料，不为所动。

“你为什么会给刘明云那笔钱？你之前就知道她就是捐赠人？”穆际平忽然问。

王奕江冷冷出声：“你什么意思？怀疑我贩卖人类器官？所以给她那笔钱？”

“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给刘明云的钱只是处于人道主义，和幸福小区的拆迁没有关系，我也不知道她住那里。她的病已经坚持不了太久，刘亮拿到钱后却变本加厉索要更多。这两件事原本没有一点关联。”

“这件事为什么你之前不跟我说？”

“我为什么要跟你说？”王奕江反问。

穆际平温顺平和的脸上出现了一瞬即逝的愠怒。他坐到王奕江对面，双手交叉：“现在死了人，幸福小区本来就是备受关注的事情，省里很关注，压力给到市里，说我们事前工作做得不到位，方案都有可能会被全盘推掉重新论证。至少……彻查清楚前不会有任何推进，你应该也知道。”

“我以为你关心的应该是琪琪后面怎么办，而不是你的乌纱帽怎么保。”

穆际平一愣，说道：“琪琪的事是另外一件事。我当然也关心她，这两件事并不矛盾。”

王奕江点了一根烟：“你的压力是你的事，和雪明集团没有关系。大不了我们退出。”

“退出？”穆际平皱眉道，这明显胡来，“事情到了这一步，你怎么退出？”

王奕江慢条斯理地说道：“现在工期停滞，再怎么t也要等事情查清楚了才能继续。雪明集团做得不好，你们可以请别的公司来继续。我们反正商人，这里亏了就去那里赚。我拿了6个亿出来，结果是和一帮刁民玩儿，你让我怎么想？”

“事情的推进肯定会有波折，全国各地的拆迁工作中都会遇到类似的问题，我们肯定会解决。木安市还有很多这样的小区，这是一个极好的样板，你们当初做这件事，不也是打算进军这一块的市场吗？”

“穆际平，你少和我打官腔，刚刚和我说了这么多，全都是你的工作。你真的关心王奕琪吗？刘明云是和她配对最好的肾源，现在这个人死了，琪琪怎么办？你想过吗？”王奕江冰冷地打断他的话。

长久的沉默。

穆际平问：“那琪琪知道这件事吗？”

王奕江说：“她不知道。她没必要知道。”

“我们还可以再找。”穆际平又说，安慰一般。

“全中国有多少人在等着排队？琪琪还能等多久？”王奕江忽然暴怒起来，“找？去哪里找？你去做过检查吗？要是你的合适，你愿意给一个给她吗？”他盯着穆际平，阴鸷地问道。

犹豫在眼中一闪而过，穆际平稍后平静地说道：“如果可以，我愿意。”

王奕江面无表情地凝视他：“好，但愿你记得你说的。”

他打开办公室的门，扬长而去。

外面的天已经黑了，头顶酝酿着一场闷热的大雨。王奕江走出市政府大门，给司机发了个信息，让他自己回去。

他很久没走路了，他心里烦躁得很。

路上很多人，他们着急着回家，着急着躲避这一场即将而至的大雨。其实每个人都很渺小，王奕江也是这渺小普通中的一员。他没有什么不同，人生来就是赤裸的，和有没有钱、有没有社会地位没有任何关系。他甚至还有着比普通人更痛苦、更难以解决的事情。

他接了几个电话，忽然在人群中看到一个熟悉的面孔。

她愁眉紧皱，面色很严肃，很低沉，又很迷茫，坐在中心广场的喷泉池边，流水将裤脚打湿了都不知道。

王奕江走了过去，坐在她旁边。

“被辞了又不是死了娘。”他说。

罗雪惊闻身边有人说话，回头才发现是王奕江神不知鬼不觉地坐在了她旁边。

半晌，她说：“你怎么知道？”

“刘昌平不拿你开刀拿谁开刀。”

“他给你说的？”

“他确实给我说了，即便他不说，我对这事也不意外。”

“所以，你也认为我参与这篇报道。”罗雪陈述一般说道。

“我之前就说过，不会是你。”

“为什么？”罗雪看着他的侧脸，他没有嘲笑、没有奚落、也没有落井下石，他一反常态，他变得正常，她反而意外起来，“你为什么这么相信我？”

“现在的信任基于过往的经历。”他将她的话原封不断地还给她。

她微微一愣，心里涌起一片感激，可“谢谢”如树叶一般在嘴边搁浅又飘走，她没有说出口。

“你在这里坐着干嘛？”王奕江环顾四周，按照罗雪性格，她现在不应该是这样坐以待毙的情况。女侠会经历挫折，但是不会被挫折打败。

罗雪盯着前面的大楼，摇摇头：“没什么。”

王奕江看了下时间：“九点多了，吃饭了吗？陪我吃点。”

前面大楼最后一盏灯灭了。罗雪倏然起身：“我不去了，你去吧。我先走了。”

罗雪快步离开，王奕江看着她的背影，她正往报社大楼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