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让中原中也意外的是，他没有在店里看见壹原侑子。
四月一日君寻接替离开的店长，继续经营着这间为人实现愿望的店。
他穿着壹原侑子过去的和服，学着她抽烟杆的动作，不甚熟练含住滤嘴吸一口气，很快被呛口的烟草味逼得狼狈呛咳出声。
“……四月一日，不习惯就放下吧。”
中原中也皱眉看着面前与过去相比改变不少的代理店长，一袭和服外貌在少年与青年过度之际陷入停滞，不再发生改变。
他变得沉闷许多，身上染着壹原侑子的痕迹，温柔的眉眼间凝着少许的哀愁，望向中原中也和公主魔女的目光格外的感慨与柔和。
“养成一个习惯需要二十八天，我想我现在应该有不少时间去培养这个习惯。”四月一日带着一点自嘲与调侃，在中原中也隐隐皱眉的时候，弯腰与公主魔女对视，笑道：“柚杏酱回来了。”
物是人非事事休。
不仅四月一日发生改变，再次来到这间店的柚杏也与过去不同。
曾经的承诺，不知何时才能完成。
公主魔女安静看着他：“……”
微笑面具上的琉璃眼清晰看透四月一日的思念与脆弱面，搭在裙子上的小手轻轻擡起指向他。
诅咒的力量涌现，大量而压抑冲向四月一日。
浓黑深紫的诅咒力量几乎要占满房间，一瞬间把四月一日包裹起来。
公主魔女深深看透四月一日内心的脆弱，渴望把他接入幸福的童话王国。
“……抱歉，柚杏酱。”
一只白皙的手从浓郁的诅咒中伸出，歪斜的王冠标记覆落在手背的位置，四月一日擡步走出诅咒的包围，浅浅弯着唇笑容伤感而无奈。
他弯下腰与公主魔女对视，擡手搭住她的手背慢慢压下，轻声道：“我还有很重要的事要做，不能接受柚杏酱的邀请。”
四月一日要留在店里，等待壹原侑子回来。
他明白公主魔女的想法。
可是他不能接受，因为有比前往“幸福国度”更重要的事在等着他。
公主魔女默然看着他。
盘旋萦绕充斥着整个房间的诅咒慢慢流回公主魔女的裙子花纹，亮起一道暗色的光，再度熄灭下去。
她接受了四月一日的理由。
在受到大量诅咒以后，依旧有能力抵御唱诗班歌声拒绝公主魔女邀请的人。
她会尊重他的选择。
残留在四月一日手背上的魔女之吻失去诅咒的供给，很快被四月一日本身的魔力覆盖抹消。
他重新直起身，笑问道：“中也君今天过来，是要和我们叙旧还是看望柚杏酱的呢？”
此柚杏酱非彼柚杏酱。
羽多野柚杏的身体还在店里，中原中也之前抽空来过几次，后来因为龙头抗争的斗争进一步升级，港口黑手党无法再置身事外，作壁上观直接被牵扯进局。
未免把黑手党引到这里，中原中也没有再来店里。
不成想，再一次过来店里，壹原侑子已经不在，四月一日君寻接替她的位置成为代理店长，继续把店铺经营下去。
“啧、”中原中也看着他现在这样无精打采，不似过去精神奕奕的模样十分不自在，但无论如何这都是四月一日的选择，他无权干涉对方的想法。
何况，他也在做着和四月一日相似的事。
“我想找狐貍的关东煮，”甩开压抑的情绪，中原中也直接道：“柚杏以前吃过这个，她很喜欢狐貍做的关东煮，我想在离开日本之前，再带她去吃一次。”
四月一日有点惊讶：“中也君要离开日本吗？”
他点一下头，道：“去意大利出差一段时间，不知道多久才能回来，索性先把这件事办了。”
再带柚杏去吃一次狐貍的关东煮。
这个约定继续拖下去，不知道多久才能完成。
不如干脆一点找壹原侑子帮忙找狐貍他们的位置，他自己找不到的地方，次元魔女总有办法找到他们。
只是壹原侑子不在，不知道四月一日这个代理店长能不能接这个委托。
“原来如此，”四月一日眉眼舒展，笑着道：“今夜正好是两界气息交汇的日子，中也君只要去上次见到狐貍关东煮的地方就能找到他们。”
中原中也眨一下眼，讶异道：“这倒是巧了。”
他前几次去都没有找到狐貍的关东煮。
唯有今天因为不想再错过日子，没有去遇见狐貍关东煮的路口，直接找到店里下委托。
结果，狐貍的关东煮已经出现了。
不知道该不该说，这是命运的巧合。
“不是巧合也不是偶然，”四月一日微笑道：“这是必然。”
命运必然会导向的结果。
中原中也不置可否：“代价是什么？”
虽然四月一日好像没有做什么，但他回答的这个问题已经达成中原中也的愿望。
找到狐貍的关东煮，完成与柚杏的承诺。
“中也君和柚杏酱吃完以后，给我们也带一份回来吧。”
四月一日轻笑一声，道：“这就是代价。”
中原中也挑了挑眉，扶着帽子转身摆手道：“知道了。”
他不太了解这种店是要怎么收取代价。
不过四月一日要狐貍的关东煮，他们正好要去可以给他顺带捎上一份回来。
少年迈着大步几步离开店，脚下一蹬身体径直飞起向着狐貍的关东煮而去。
公主魔女回头看一眼，大片的荒地夹在两栋高大的楼宇之间。
没有愿望的公主魔女无法成为店里的客人。
没有中原中也带着一起通过结界，她原本是无法看见店的真实位置。
柚杏的身体和灵魂在店内的结界以及公主魔女的躯壳阻隔之下，联系变得相当微弱，稍微离远一点就无法透过店内的结界看见店的位置。
“狐貍老板，好久不见。”
中原中也找到狐貍的关东煮，意外发现摊位上已经有别的客人。
不是人类。
长相有点奇怪，不知道算是河马还是牛。
要是中原中也见过貘或是食蚁兽，应许会觉得出现在狐貍关东煮的另一位客人更像这样的生物。
“客人，好久不见。”
狐貍老板娴熟用筷子戳戳锅里的煮物，笑眯眯问道：“今天想要吃点什么吗？”
他也不问上次和中原中也一起出现的少女为什么没在。
八面玲珑的生意人不会轻易打听客人的隐私。
“要一份白萝卜和魔芋结给她，”中原中也瞥了一眼买梦人，神色如常在他身旁坐下，道：“我的话，狐貍老板看着弄一份就好。”
他对吃的东西不是很挑。
狐貍老板笑呵呵应下，爪子夹着筷子运转自如挑拣出炖煮好的食材放入碗里，最后浇上少许的清汤：“两份关东煮好了。”
重力牵引着公主魔女落在桌上，她扶住碗沿探头往里面看一眼，清澈的汤汁里面浸泡着两块煮透的白萝卜和几个魔芋结。
她转头看向中原中也碗里满得快要溢出来的份量。
“等一下，我给你把魔芋结弄开。”
中原中也没有注意到她的视线，低头用筷子挑开魔芋丝扎成的结，夹起一端送到公主魔女的面具下，“先吃这个，白萝卜等会给你弄碎。”
她乖乖扶着面具擡起一点，凑到魔芋丝一端咬住，如同吸面条一样磨磨蹭蹭吃着魔芋丝。
“很少见会有人类的客人出现在这里。”
买梦人侧头打量他们的互动，道：“你们是夫妻吗？”
妖怪不似人类，不会以外表去判断双方的关系。
在买梦人看来，中原中也和公主魔女关系亲密，吃一口关东煮都要照顾到嘴边，不是夫妻就是有什么血缘关系的亲子。
但看他们种族都不一样，估计也不会是什么父女。
余下的可能稍显荒诞，却也不是不可能。
妖怪很少与人类交往，不过在妖怪的世界也并非没有会喜欢上人类的妖怪。
“还不是夫妻，”中原中也略显矜持说道：“只是在交往。”
他一边照顾着公主魔女，一边自己抽空吃两口。
就算是这样，他吃东西的速度也比公主魔女要快得多。
“交往啊……”
买梦人感慨道：“年轻人之间的感情真好，你们交往有多久了？”
他今天买到了一个不错的梦，不打算在城市半空继续飞来飞去寻找美好的梦，剩下的时间都可以耗在狐貍关东煮这里。
难得有人类出现，闲着没事索性找中原中也唠叨几句。
“一年多吧？”中原中也挑着一小块白萝卜在筷子尖上，公主魔女扶着碗沿踮起脚，在筷子的前端啃啃咬咬，一小口一小口吃下炖煮软烂的白萝卜。
他吃完自己碗里的关东煮，托着脸颊看向公主魔女，嘀咕道：“说起来，我们交往的一周年纪念日都没过。”
柚杏以前念叨着要一起过的日子。
恰好在龙头抗争的八十八天里，他忙碌于港口黑手党与其他组织斗争的事，整日爆发冲突与战斗，日子过得昏天暗地，无心留意时间过去多久。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交往一周年纪念日已经过去大半个月。
公主魔女还在咒术高专，他也不可能为了交往一周年纪念日这种事联络夏油杰他们。
完全不好说出口。
不过要是当时的中原中也联系了夏油杰，怕是也不用等龙头抗争的最后一天遇见五条悟才从他口中得知公主魔女离开高专的事。
“这可不行啊，年轻人。”
买梦人摇摇头，一副颇为有经验一般开口道：“交往一周年和结婚一周年的纪念日都是很重要的，比后面的二周年、三周年都有特殊意义，要是忘记是会遭到怨恨的。”
“小心眼的女人甚至会一直记着这件事，每一次吵架的时候都要拿出来说道说道。”
买梦人摇头叹气，开始寻求狐貍老板的认同：“你说对吧？”
狐貍老板有一个孩子，但他的妻子很久以前已经去世了，一直都是他一只狐貍带大孩子，他平时也很少提及妻子的事。
经常光顾狐貍关东煮的客人都知道狐貍老板是独自带大小狐貍，基本不会在狐貍老板面前提起这样的事。
不过买梦人今天许是喝醉了。
忘记光顾狐貍关东煮的默认潜规则，不要提及狐貍老板的妻子。
其实狐貍老板并没有这么在意，他的妻子确实是早早去世，留下一个孩子给他。
但他们之间的感情很好，以前也是一起经营着狐貍关东煮，就算妻子去世这么多年，狐貍老板也是一直独身照顾孩子，缅怀妻子。
“女性有时候是会比较在意这些，”狐貍老板笑眯眯说着滴水不漏的话：“不过想要一起好好过纪念日，本身就是一种相爱的表现。”
“她们一定是很期望可以和喜欢的人好好度过生命中重要的纪念日，所以被错过的时候才会格外的失望。”
买梦人一时呐呐，没再说什么。
中原中也瞥过他一眼，视线落在买梦人身旁的十几二十个气球上，开口问道：“气球怎么卖？”
他平时比较少逛商店街。
就算遇见卖气球的小贩也不方便买，正好在关东煮这里遇见卖气球的妖怪，可以买一个给公主魔女玩玩。
“这可不是普通的气球！”
半醉半醒的买梦人一听中原中也盯上他的气球，立刻警惕起来：“它们全都是我精心培养的美梦。”
中原中也困惑道：“美梦？”
他打量着五颜六色的气球，不管从什么角度看去，它们都只是普通气球的模样，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
“买梦人是以买梦和养梦为生的商人，”狐貍老板和和气气给他们介绍道：“他是我们这边有名的梦贩子，经常会去收集有价值的梦培养成吉梦。”
中原中也讶异道：“还有这样子的商人吗？”
买梦人见他没有打自己的吉梦主意，神色很快恢复如常，酒醒几分再看中原中也，出声道：“小哥，你身上有不好的梦境味道。”
“我？”
他眨眨眼，奇怪道：“我不会做梦的。”
他从来都不会做梦，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都没有做过什么梦。
睡眠之于他仅仅是睡眠，不同其他的人会进入梦境世界。
“不可能！”买梦人想都不想，反驳道：“其他的事，我还有可能看错、嗅错，但看梦这方面，我可是专家！”
“你身上绝对有不好的梦境碎片。”
买梦人如此笃定，搞得中原中也都有点懵。
他给公主魔女擦擦面具和面具下的小半张脸，泛着嘀咕：“不好的梦境碎片？我连梦都不会做，怎么可能会有什么碎片？”
公主魔女拍拍他的手，把自己的面具扶好，飞上少年的肩头坐着轻晃小腿。
可以看出，公主魔女的心情不错。
她开心的时候，不会用声音去表达。
因为公主魔女的声音具有暗示性的力量，她寻常不会随意出声。
但是公主魔女开心的时候，她会扶住中原中也颈侧的魔女之吻，轻晃一下小腿，亮起一点诅咒散落。
“……买梦人，你说的梦境碎片到底是什么样的？”
中原中也恍惚想起，两个月前的平安夜晚上，他把公主魔女带回来的第一天。
他似乎是做过一个梦。
只是不记得梦的内容，而且这个梦的原主人大概率也不是他。
而是属于原本的羽多野柚杏。
“梦境碎片什么样都有可能呈现，”买梦人摇头晃脑，说道：“可能是与你的梦境相关，也可能是某样你没有买过，但却奇怪出现在自己身边的东西。”
中原中也愣怔一下，下意识碰了碰口袋。
买梦人发现他的神态变化，饶有兴趣问道：“你想到什么了？不管是好的梦境碎片还是不好的梦境碎片，你们人类最好都不要留在身边。”
“梦境碎片是梦的映射，擅自留在身边可能会影响到自身。”
中原中也伸手探进口袋，攥住里面的东西。
一时间眉头紧锁，仿若想不明白什么一般。
“？”公主魔女见他呆住不动，伸手摸摸他的脸，唤回少年飘走的思绪。
他把攥紧的拳头掏出口袋，不消他打开拳头，买梦人和狐貍老板已经看见中原中也一直攥在手心的东西是什么。
是一段稍显陈旧的发带。
稍稍褪色，丝织的部分位置出现暴力撕扯的开裂，只能隐约通过发带完好的部分看出这段发带原本相当精美。
只是遭到不知何人的破坏，显得有些暴殄天物。
“这个不是我给柚杏买的发带，”他侧头看一眼公主魔女，神色有点复杂，道：“我给她买的发带都没有坏。”
公主魔女一直呆在他身边，不会有需要战斗的时候，更不会受伤发生什么意外。
不管是家里的发带还是放在事务所的发带，全都是干净整洁的样子。
不会有什么褪色，或是有什么破损的机会。
“充满悲伤味道的梦，”买梦人凑近一点，嗅闻一下摇摇头道：“梦的前半段似乎是美好的梦，但梦的后半段开始急转直下，变成一个不好的凶梦。”
这种凶梦比一般的凶梦还难培养成美梦。
买梦人一般不会在这种梦上面浪费时间。
不过这个梦确实很特别，他忍不住多看两眼，问道：“你这个梦境碎片卖吗？如果截去后半段的噩梦，这个梦倒也不是不能培养成美梦。”
只是不知道其中的梦潜力如何，会发展出如何的美梦。
这个梦前半段虽则美好，可若是只留下它，整个梦境几乎要失去大半的意义变成一个普通的美梦。
实在让买梦人心头为难。
中原中也定定看着手上的发带，没说卖与不卖，只问道：“我可以再做一次这个梦吗？”
“诶？”买梦人惊讶又不解问道：“为什么？这不是你的梦吗？把一个经历过的梦重复再做一遍有什么意义吗？”
中原中也低声道：“我不记得了。”
这不是他的梦。
这是平安夜那晚，柚杏想要他看见的梦。
只是他不会做梦，醒来以后什么都不记得。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当晚，到底有没有真的进入过柚杏的梦。
“我想再做一次这个梦，”他直直望向买梦人，问道：“有没有什么办法，让我清醒以后还记得这个梦境的内容？”
买梦人思索片刻，道：“把这个梦境碎片给我。”
少年依言把发带递给他。
买梦人握住发带的一端把发带融入一个空的气球，形成一个颜色与旁边梦幻可爱色彩截然不同的黑紫色气球。
他咂摸道：“这个梦果然不好搞。”
不管是分离噩梦的部分，还是专注培养美梦的部分以此压过后面的噩梦都不是什么容易的事。
买梦人干脆把气球递给中原中也，道：“拿着这个晚上回去睡，你会再一次进入这个梦。”
“不过你会不会记得梦境的内容，我就不敢保证了。”
中原中也接过气球，低声道谢：“我需要支付给你什么？”
他知道妖怪和实现愿望的店一样，相互之间都是讲究等价交换。
买梦人不可能平白帮助他。
“帮我把这一顿的关东煮结了就好，”买梦人跳下椅子，伸一个懒腰心满意足道：“回去了回去了，再不回去要被家里那位念叨。”
他握住手上的一大把气球，轻飘飘地升空离开。
中原中也收回视线，侧头看向公主魔女。
正好她也在看着他。
公主魔女没有关注奇怪的买梦人。
比起什么狐貍、什么买梦人，她对于关东煮和气球产生的好奇心反倒更大。
她轻轻飞过去，拉了拉气球的线，擡头看向通体黑紫色散发着不详暗光的气球。
“回去我们再一起看这个梦，”中原中也轻抚两下公主魔女的长发，压下心头的少许紧张激动，转头道：“狐貍老板，再帮忙打包一份关东煮。”
这次他有准备支付给狐貍关东煮的物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