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

88

疯了。

真是疯了。

没人和她说,谈恋爱时，男朋友提出这种希望到底是不是合理的。

接在男人充满暗示性话语之后的，是楚盈睁大眼盛满不可置信的反应。

女孩似乎被他吓着了,徐既思见她一动不动，蹙眉刚向前走一步，女孩就蓦地回过神，视他如洪水猛兽似得往后退了好几步。

这会是真的脸颊红得可以滴血了，手里的睡衣成了烫手山芋,楚盈本能将睡裙草草丢进衣柜里,轻咬着唇，声音像是挤出来的：

“我不会穿的,你、你别乱来！”

徐既思顿了顿，终于没再逗她。

“现在是法治社会,我能怎么乱来？”

说罢,徐既思视线又扫过杂乱堆在床上的两套睡衣，他往旁边走了走,转头看她,问：

“就这两件吗？”

楚盈好一会才从刚才的冲击里缓过神来,对上他询问的表情,本能点点头。

“行,我拿过去,”他又扫了眼她的穿着,“等会带你去吃晚饭。你换套衣服,多穿点，这个点外面冷。”

“我衣服都在你那了……”

楚盈脱口而出。

徐既思顿了顿,佯装镇定：“那你去我……们房间换。”

楚盈眨眨眼，这才感觉出一丝实质性的,两人要住一块后的，不可避免的一些亲近行为。

比如……

他们会在一个房间，甚至一张床上睡觉。

他家是整体都是简约的黑白灰色调，房间更是如此，单调而冷淡，确实是他的风格。

楚盈平时只有凑近他时才能闻到他身上冷清的檀香，但一进他房间，扑面而来的冷冽气味彻底充盈她鼻息。

只觉整个人都被他的气息裹席侵占，徐既思明明在门外，楚盈换衣服时还是有一种被他的吐息包围的感觉。

光是换个衣服，体温便又升高了。

这种热意腾升的感觉，到两人一块出了门才有所下降。

昼夜温差还是大，白天出太阳的时候能有十几度，现在这个点，已经掉到了接近零下。

楚盈出门后才后悔没挑那件更厚的大衣。

冷风把她小巧的鼻尖都吹得通红，徐既思偏头看她，伸手把她的围巾往上拉了拉，直到把她的鼻子完全裹紧，只露出一双水透的清眸。

他收回手问：“想吃什么？”

两个小时前楚盈就饿了，折腾这折腾那的，一时都差点忘了。这会被他这么一问，又感觉出了饿意，楚盈歪歪脑袋想了想，只说也没得选择，就近有什么就随便吃点。

大年初一，大家都回家过年了，附近的店铺齐刷刷都是关门的，只有隔了三条街外的一家馄饨店还开着。

楚盈来这里吃过几次，知道馄饨店的老板是一个老爷爷，似乎是孤家寡人的，平时再忙也是自己一个人，不见有谁帮忙。

倒是没想过这个时候爷爷还开着门，店里零星坐了一两个人，楚盈进门时，看见老爷爷正给人上馄饨。

卷帘门没全拉到顶，徐既思跟在后面，进门得微微躬身。

“这家馄饨店还蛮好吃的。”

楚盈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给他安利：“你可以尝尝他家酸菜鲜肉馅的，是他家招牌。”

徐既思很久没有进过这种街边的店面了，一时还有些不习惯，下意识想等菜单，又反应过来，像这种店，菜单表都挂在墙上了。

他擡眼看了看，随意扫了圈，点点头。

楚盈便叫了两份酸菜馅肉馄饨。

老爷爷煮完馄饨端上来后，大约因为两人相貌都出众，离开前多看了他们一眼。

没一会，又给他们端上来一叠小菜。

看上去像花菜梗。

老爷爷声音明显带着些许本地口音：

“我自己腌的，还挺好吃的嘞，你们尝尝。”

这家店面不大，这声显然引起了不远处坐着的客人的注意，那人哎了声，问怎么我没有。

老爷爷摆摆手，说待会就给你上。

徐既思从没吃过，目光略过看上去卖相并不算好看的小菜，指节捏着筷子，迟疑一瞬。

下一刻，却见楚盈已经夹了一块。

清脆的嚼声响起，楚盈眨眨眼，惊喜地冲爷爷竖了个大拇指：

“很好吃！”

爷爷这才笑了下，说好吃就好，多吃点。

没两秒，又看向漂亮女孩对面模样清隽的男人。

“小伙子，你尝尝？”

慈爱的眼神里透着些许期待。

徐既思表情微僵，指骨微紧。

他很少有这种体验。

上次被这样慈爱的目光注视……

徐既思忽然还有些恍惚。

那都已经是五年前。在邬宁镇的时候了。

他仿佛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去楚盈家。

彼时窗外晚风阵阵，冷清的月光下树影幢幢，但屋内暖黄的灯光似乎驱散了冷寂，四方的深棕木桌坐着兰奶奶、楚盈，以及初至邬宁的他。

老人做了一大桌菜，用她干瘦苍老的手将菜往他面前推，然后目光殷切地看着他，嗓音苍老年迈，也是这样叫他尝尝。

成长环境使他从小到大见过太多形形色色的人。或是心怀鬼胎，或是有所图谋，他习惯了被各色各样的人注视。

可他很少被这样的目光直白地瞧着。

不是因为他的身份，甚至不知晓他的底细，也没有任何目的与所求。

淳良和善，透露的些许期待只是单纯想让他尝尝面前的饭菜。

老人眼角细密的纹痕沧桑而又莫名显亲近，五年前的情境像是和此刻重合。

徐既思一时没动筷。

老爷爷显然觉察出什么，男人气质优越，看起来就不像是平时会下馆子的，大约也是意识到对方可能吃不惯，爷爷又摆摆手：

“没事，不喜欢就不吃，”

楚盈见不得这些，瞪了徐既思一眼，伸筷给他夹了颗，边往他碗里的勺里放，边对老爷爷道：

“哪里，他会吃的。”

楚盈对上徐既思视线，冲他扯出一个笑来：“对吧？”

“男、朋、友？”

女孩声线轻软，咬字也清晰，她眼神暗示地往下落了落，是示意他快点吃掉。

徐既思顿了顿，回神，唇畔微勾：“嗯。”

修长的手指轻动，筷子被提起，徐既思将她放进自己碗里的那颗呈棕褐色的菜梗夹起，微顿片刻，还是咬了口。

表情一瞬怔愣。

味道还真不错。

见他没皱眉，楚盈就知道他是觉得味道还可以，她眼睛亮亮地看着他，催促：

“和爷爷说说，味道是不是挺好的？”

“嗯。”

徐既思伸筷又夹了颗，用行动证明他确实觉得还不错。

爷爷终于乐呵呵地笑了。

楚盈主动开口问爷爷怎么不回家过年。

爷爷叹了口气，说自己老伴几年前就去世了，有个儿子，但儿子也有自己的家庭，跟儿媳妇定居国外了，这两年也没回来。

他想着反正也是一个人，干脆就在店里待着，没准还能给也没能回家过年的人煮碗馄饨。

爷爷摆摆手，又说自己习惯了，接着便问他们怎么也不在家过年。

楚盈草草略过，只说自己父母都去世了，男朋友已经是来陪自己过年了。

爷爷眼神流露出一丝心疼，也不知是不是想起了自己的孩子，叹了口气，说了句可怜见的，又看向旁边一直没出声的男人：

“那小伙子，你怎么不带女朋友回家一起过年？”

徐既思夹着馄饨的动作微顿。

楚盈眨了下眼，反应过来什么，连忙打圆场：

“爷爷，其实我们才确认关系呢，我还没做好见他家长的准备……”

老爷爷若有所思点点头：

“那确实……小伙子这个时候能来陪你，说明对你也上心的。”

楚盈点点头，又偷瞄徐既思一眼，却见他仍是敛着眉，看不出情绪。

“哎，大爷，说好上的菜呢，什么时候给我上啊。”

不远处那桌客人又在催。

老爷爷回头，这会声音中气十足了：

“别催！吃免费的脾气还这么大！”

回头时，语气又轻下来：“那你们慢慢吃，我先去给人上菜。”

楚盈连点头：“您去吧。”

老爷爷一走，楚盈看了眼徐既思，又想起来上午温在臣也提过这事，女孩捏着筷子戳了戳馄饨，顿了下，还是擡眼问：

“你……还是得回去跟家人过年的吧？”

徐既思这会否认得快：

“不回，我陪你。”

一顿，又补充：“回去没意思，徐家小辈多，不差我一个。”

楚盈眨眨眼，语气迟疑：

“但是，过年不就是为了一家人团圆吗？你不回的话，怎么能算团圆呢？”

“我去年就没回，”徐既思语气轻淡，“上上下下十几口人，大家都有各自的生意，有的在国外的都不一定能赶回来，凑不凑得齐不是我去了就能决定的。”

“何况，”徐既思擡眼，“跟你在一起，对我来说就是团圆。”

楚盈手指忽地轻蜷。

徐既思漫不经心开口：

“如果你非要我回这一趟，我会把你一起带回去。”

他并不想回老宅。

但如果是公开……

他也许会对回去不那么排斥。

楚盈显然没反应过来他会将这话说得这么轻松，眼睫轻颤了下。

徐既思语气稍缓：

“你不用在意任何人的看法，他们的支持与否都不重要。如果你不想见他们，就不需要见。”

“和你在一起的人是我，”他落眸看她，“你只要在意我。”

“而我只在意你。”

-

吃完后已经是晚上八点。

这边本就相对较偏，路上的车愈发少见，两人随意晃在见不着什么人影的街边，昏黄的路灯把两人的影子拉得极长，楚盈忽然极有兴致地踩起徐既思的影子。

男人的影子格外修长，他穿着大衣，两手随意插在口袋，看她傻乎乎地踩着自己的影子，唇角无奈上扬。

下一刻，却见她随着影子越跳越边缘，眼见再跳就要掉下路沿石，她还一点没收敛，徐既思眉心微蹙，伸手就要拽她手腕。

脚步向前微跨，徐既思动动唇，一句小心还没出声。

女孩突然改变了轨迹，在他以为要继续往前跳时，突然转身向后，也就是他的方向，迈了步。

徐既思猝不及防，也没来得及收回脚步，楚盈显然也没反应过来，两人几乎就要撞上，她猛地刹车后仰。

“小心。”

徐既思眼疾手快地伸臂揽住她的腰，将她往自己怀里勾。

女孩的小脸就这样贴上他温热的胸膛。

楚盈还没从刚刚的惊险里回过神，心跳怦怦，不住喃喃：“吓死我了……”

终于缓过神来，她才伸手推了推他宽阔的胸膛。

感觉那人环在自己腰间的微紧，而后又克制地松开，楚盈得以往后退了步。

徐既思紧皱着眉：“没事吧？”

楚盈摇摇头，又笑：“你不是抱住我了吗？”

徐既思眉眼未松，对她这种鲁莽突兀的行为表达不悦：

“要是我没抱住你怎么办？”

“我相信你啊，”楚盈冲他眨眨眼，“因为身后是你，所以我不怕。”

清泠泠的月光下，女孩微微仰起头，一双透亮的星眸似乎满心满眼只有他，仿佛回到经年前，那会面庞青涩的少女也是如此，哪怕是碰上了什么危险，也总是坚信他会在身侧。

他怎么就辜负了呢。

现在怎么对她好，好像都不够。

心像是柔软成一团，徐既思轻叹口气，又说回正题，问：

“刚刚你想说什么？”

她不会突然想回头的，肯定是想到了什么要和他说。

刚刚的意外显然打断了她的思绪，楚盈反应了会，终于记起来什么。

“啊，刚刚在对面看见了热奶宝。”

女孩眼睛闪了闪：

“你肯定没吃过吧？我去买份给你尝尝。”

徐既思甚至没听说过这个词，眉目间流露出一丝困惑。

楚盈扯了扯他的袖子，示意他往对面看，嘴里还在念叨什么看来就算是过年在外辛劳工作的打工人也不少云云的。

徐既思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看见马路对面有人推着地摊车在慢吞吞地走，车上挂着个热奶宝的横幅。

似乎怕迟了人家就收摊了，楚盈松开他衣角：

“我过去买，你等等噢！”

徐既思愣了下，见她往马路对面小跑过去。

他顿了顿，也跟着往那头走去。

接近小摊时，隐约还能听见楚盈和摊主在闲聊。

楚盈好像总有这种让人愿意和她敞开心扉的能力，摊主边给她做边絮絮叨叨地聊起自己生病住院的丈夫，又说他们还有个孩子，为了医药费和孩子的奶粉钱，不得不过年也出来摆摊。

楚盈安慰她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扫码时直接转了一百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