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幻境中毫无顾忌地相爱了一场。
自那之后,他便多了软肋,还是一大一小两根软肋,大的要护着、顺着、哄着,但有凡一丝不如意就吵着闹着要回家,一丁点儿面子都不给他留。小的在大的肚子里,是他们共同期盼了许久的骨肉。
但他却没能亲眼看到他们的孩子出生,也没能履行自己对她的承诺。
出发禁地的前一晚,他几乎一夜未眠,她倒是睡得香,一如既往的没心没肺。
天不亮他便起了床,静悄悄地穿好了衣服,本以为没有惊动她,孰料就在他即将踏出屋门的那一刻,身后忽然响起了她的急切喊声:“岁崇!”
他顿了下脚步,回头看向了她。
她撑着胳膊坐在床上,另外一只手抱着肚子,面颊微微有些浮肿,肚子已经大如圆盆,怀胎使她变得疲惫,怎么休息都不够,昨晚的沉睡不过是装出来的。
却没能一直装到底。
在他临走的那一刻,她还按耐不住了,看向他的目光中尽是不舍和害怕,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看得他心疼死了。
“你、你能带我一起去么?”她攒了很久的勇气才说出了这句话,却又在说完之后忽然泄了气,她知道不可能。
她又躺回了床上,翻身背对着他,用被子蒙住了脑袋,气急败坏地大喊道:“你走吧!你走吧!赶紧走!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了!这辈子都不想见到你了!”
喊声中带着哭腔。
话音落后,就只剩下了哭声,哭的委屈又压抑。
他内疚到了极点。
妻子临盆在即,他却要离她远去。这种亏欠实在是难以弥补。
他立即走了回去,坐到了床边,将手伸进了被子里,握住了她的一只手,信誓旦旦地向她保证:“我一定会在岁岁出生前回来。”
她哭着说道:“你随便,你爱回不回,不回来我就回家,把你儿子丢在这里让他没人管没人疼!”
他笃定道:“一定会回来,爬也会爬回来。”
谁知这句话却又让她不满意了:“为什么要爬回来?你的腿要是断了就别回来了,又老又残的回来了我还得伺候你!”
又老又残?
听起来确实挺遭人嫌弃。
他哭笑不得,只得重新保证:“一定会全须全尾地回来,行么?”
她这才挑不出来毛病了,但还是意见颇多,哭哭啼啼着说:“是你把我的肚子搞大的,你要是敢不回来陪我生孩子,我就一把火烧了朝天殿!”
让你的祖宗十八代一起付出惨痛代价!
岁崇:“……”
换了别人敢这么对他说话,早灭九族了。
但他毫不怀疑她真敢这么干,因为她从一开始就没把他当成过一回事儿。
长叹一口气之后,他满含无奈地回了句:“陪,肯定陪,为了保全我的祖宗十八代我也得赶回来陪你生孩子。”
她这才破涕为笑,但还是没有松开他的手,依依不舍地紧攥了好久,才松开了,收回了自己的手,压抑着哭意说了句:“你走吧。”
但在当时,他们谁都没有料想到,这一别竟会成了永别。
临终之前,下了漫天大雪。
记忆之中,最后一个画面,是他躺在血泊中,弥留之际,用尽浑身残留的最后一丝力气拉住了禾卿的衣角,不停地哀求她放过她们母子。
他没看到禾卿的表情,也没听到禾卿的回答,因为他的目光已经涣散了。咽气时,他连眼睛都没能闭上。冰雪落入眼中,他再也感受不到温度。
不知过了多久,意识重新回归,他孤身一人出现在了南部大陆,却记忆全失。后来遇到了一个镖队,和他们一起抵达了鲛人国。
在鲛人国都城的那间小酒肆中,他正靠窗独酌,一位美若天仙的少妇怀抱婴儿惊慌失色地冲进了店中,跪求门内侠士出手相救。
杀手紧随其后。
他扔了酒壶,执剑挡在了少妇与其子面前。
得救后,少妇便铁了心地跟定了他,甚至还要以身相许,还让儿子也跟着喊爹。
岁崇猛然吐出了一口血。
逸行人迅速收回了刺在他后心处的几根金针,长舒一口气的同时心有余悸地擦了擦额头渗出的冷汗:“你吐出的这口叫蒙心血,世间罕见,说明你死过一次,但又活了,所以施针的手法需相当谨慎才行,稍不留神就会贯穿你的心肺,导致你气血逆流而亡。”
逸行人絮絮叨叨地说了许久,岁崇却一个字都没听到,连嘴角的血迹都懒得擦,不可思议地看向了身边的邱意婉,满心想的全是:本王这才死了几个月,就这么着急带着儿子改嫁了?
还说他老了,不中用了?
必须要把她从幽冥中带回来不可,必须问清楚不可!
她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
鬼王要是敢强留他的人,他便踏平整个幽冥。
岁崇面色阴沉,随意擦了一把唇边的血迹,持剑从地上站了起来,擡手一抛,寒霜剑如闪电般飞出,直勾勾地钉在了墙壁上画着的那口棺材上。
阴风骤起,地动山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