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9 章(1 / 2)

竟是吾妻 张不一 3570 字 3个月前

第49章

三言两语之间,岁崇就带着邱意婉来到了福康庙后院。

最后方的围墙前伫立着一尊古朴的蓝灰色石雕蛇神像,依旧是下半身盘曲、上半身高昂的巨蛇模样,但通过其模糊不清的面部和纹理浑浊的鳞片不难判断出这尊石像的寿命已经不短了,在岁月的长河中饱经风霜雨雪的腐蚀和摧残。

邱意婉好奇地询问岁崇:“这就是你说的那尊距今四百多年的蛇神像么?”

“嗯。”岁崇并不急着去追蛇妖,减缓了奔驰的速度,带着邱意婉去到了这尊蛇神像前,“这座庙里的一切都可以证明在过去的某段时间里当地百姓确实是信奉过蛇神。”

邱意婉点头,道:“福康庙建成也才一百八十年,这尊蛇神像肯定是之后才搬来的。方才那个老者的情绪相当激动,说明上了年纪的百姓中依旧有信奉着蛇神的,可五大世家的人却笃定只有蛇妖没有蛇神……这其中到底有着怎样的恩怨纠葛?”

岁崇:“见面之后一问便知。”

邱意婉惊讶道:“这么快就能找到他们俩?”

“就在这墙后不远处。”岁崇能清楚地感知到那条蛇妖残留的气息,“内丹已碎,白荷根本活不长久,对那条蛇妖来说也是一种巨大打击。”所以根本无需费力追击。

邱意婉轻轻地叹了口气,愧疚道:“其实白荷还不算是个死人,一息尚存,但当时情况紧急,我不得不那么做。”

岁崇道:“纵使没有你那一刀,白荷也活不过来,内丹续命不过是自欺欺人。”

邱意婉却还是过意不去,俯身贴向了岁崇的后背,再度圈紧了他的脖子:“我总觉得祝蘅隐瞒了一些内情,白荷不可能只是单纯的殉情自杀,不然大众为何会义愤填膺?梁家父子的反应更是反常,都被当众咒骂不得好死了也不敢出言反驳一句。”

岁崇语气严肃:“说明祝蘅此人并不可靠,夫人莫要再觉得他单纯善良了。”

邱意婉:“……”狼王的小心思也不少呢。

“抱紧我。”岁崇一跃而起跳出了高大的后墙。

墙外是繁密茂盛的高耸竹林,岁崇才刚一落地,葱郁的竹林中就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嘶嘶声,霎那间众蛇出没,密密麻麻,铺天盖地。

邱意婉的头皮当即就开始发麻了,浑身鸡皮疙瘩直冒。

潮湿的地面上游动着一层花花绿绿的毒蛇,头顶的竹枝上也倒挂着数不清的长蛇,蛇鳞冷滑,竖瞳冰冷,蛇信长吐,杀气腾腾。

岁崇低吼示威,以妖力震慑,众蛇畏惧,这才如潮水般退去。

邱意婉却始终提心吊胆:“如此多的毒蛇,说明那条蛇妖根本就没想要让庙里的人活着回去,但它想围剿五大世家的人也就算了,为何还要残害那么多无辜百姓?”

岁崇:“今日前来吊唁的百姓全都是与顾笙有过交集的。”

邱意婉怔住了,继而长长地叹了口气:“顾笙啊顾笙,你这又是何苦呢?换个地方重新开始不好么?”

跃出竹林之后,一条潺潺的溪流出现在了二人的视野中。

溪流旁,瘫坐着一位书生模样的清俊男子。他身穿一袭质朴的白衣,以布带束发,肤色过分白皙,甚至透露出来了一种妖异的病态感,双目细长,双瞳却是黑金色的,目光空洞呆滞,充斥着一种麻木感,似悲痛又似绝望。

小荷双目紧闭,安安静静地躺在怀中顾笙的怀中,腹部的衣衫上绽开了一朵血染的大花,人早已没了气息。

岁崇停下了脚步,邱意婉不忍地抿了抿唇,轻轻唤了声:“顾笙?”

顾笙却恍若未闻,呆滞的目光始终定格在小荷苍白姣美的面颊上。

哀莫大于心死,在小荷香消玉殒的那一刻,他就丧失了所有的希望。

邱意婉不忍再继续往下发问了,岁崇却没那么客气:“你明知人性无下限,为何不早些带小荷离开?”

如同压死了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顾笙忽然红了眼眶,紧闭双目的那一刻,两道悔恨的清泪直流而下:“因为我恨,我不甘心!”

邱意婉轻叹口气:“你本是蛇神,却被他们诬陷成了蛇妖,对么?”

顾笙咬牙切齿,恨意无穷:“我从来就不是什么神,而是一只蠢透了的妖!小龙城本就是我的修行之地,五百年前,人族迁徙于此,我好心将这块福地让与他们居住,还庇佑他们风调雨顺,替他们铲除恶鬼邪佞,他们便将我奉为了神明,为我开宗立庙,立碑塑像。我自然是欣喜万分,对百姓们的许愿有求必应,甚至忽略了修行,直至我救了一个人。”

岁崇:“五大世家的先祖?”

顾笙睁开了双目,竖瞳无比阴沉冰冷,旧事历历在目,令他刻骨铭心:“那日狂风骤雨,他不幸跌落至河中,我好心救了他,将昏迷不醒的他带去了我的洞府医治,他醒后看到了我正在打坐修行,诧异地询问我说‘神仙还需要修行?’我那时真真是愚蠢至极!从不知晓人族的心思能如此歹毒!毫无顾忌地回了他一句‘我尚未飞升,依旧是拙妖一位,不过飞升日期将近,只要顺利渡过天劫便可位列仙班。’他听闻此话后久久未言,我亦没有察觉到他隐藏在眼底的惧怕和狠毒,后来我将他送回了家中,结果第二日他就联合了五大世家的所有人,以屠妖的名义对我展开了围剿!”

他们砸了他的庙,毁了他的像,辱没了他辛辛苦苦在百姓心目中树立起的好名声,断了他的香火,误了他的飞升。

整整九道天雷,几乎将他劈了个半死,他的内心更是千肠百孔,久久不得释怀,最终走火入魔,堕入了邪祟之道。

一千五百年的修练之苦,彻底付诸东流。

邱意婉不可思议,义愤填膺:“他们为何要那样做?他们不是一直在接受过你的援助和庇佑么?”

顾笙神色怨毒地盯着邱意婉:“你乃人族,又怎会不知晓人族的歹毒?他们明知我的飞升日期将近,却偏要选择在那个时候对我赶尽杀绝,不是故意而为又是什么?你们素来鄙夷妖类,蔑视妖类,又怎能容许妖类成仙?”

邱意婉哑口无言,内心却隐隐有些不舒服,就好像自己人族的身份多么的万恶一般,天生亏欠顾笙似的,纵使有口也难言。

岁崇忽然开口,冷冷地冲着顾笙说道:“你少在这里迁怒他人,五大世家的人你无可奈何,对付起无辜百姓倒是得心应手。”最后,岁崇又沉声说了句,“异族之间生来互斥,但并非所有人都是愚昧之徒,小荷也是人族。”

只要一提起小荷,顾笙就心如刀绞。

顾笙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却还是难掩悲痛,五官都有些扭曲了:“那是因为小荷从不知晓我是蛇妖,她若知晓,定也会对我退避三舍!”

邱意婉立即斩钉截铁地反驳道:“她若真心爱你,就决计不会介怀你是妖族!”

岁崇道:“你也从未真正地在乎过小荷。”

“谁说我不在乎小荷?谁说我不在乎小荷!”顾笙怒发冲冠,面目铁青,歇斯底里,仿如发了疯一般,“从我遇到她的那天起我就想带着她远走高飞,我甚至想过放下仇恨,只为了能够如同正常人一般和她在一起!”

岁崇不置可否:“真正的顾笙又去了哪里?被你杀了?”

“他是自己命短,与我何干?”顾笙目光阴沉,声色冷漠,“他孤身一人去参加乡试,回程途中失足落水,那时我就在河底,距离他尚不足一丈远,但我没有救他,因为我早已品尝过了救人的苦果。他一直在不断挣扎,大喊救命,但地处荒无山林谁能来救他?夭折是他的命。我只不过是袖手旁观等着他淹死而已。待他尸沉河底之后,我便拿走了他的行囊,顶替他的身份回到了福康庙。”

邱意婉:“竟无人怀疑你?”

顾笙:“他自幼便是孤儿,性格又内敛孤僻,无一至亲好友,外加我的人形又与他有几分相似,自然无人怀疑我。”

随即,顾笙又哂笑一声:“谁又能说他死的不好?起码成全了我,这才叫

死得其所。”

瞧着顾笙这副漠视生命的冷酷姿态,邱意婉的内心不禁产生了一阵唏嘘:他曾也上善若水,也曾以神明之姿普度众生,却因善良而坠入了无尽深渊,自此之后,就再也没从深渊中走出来过。

是卑劣的人性毁了他,是异族之间的偏见毁了他。也毁了真正的顾笙和小荷。

善无善报的后果便是正义沦丧,世态炎凉。

邱意婉自小便熟知“勿以善小而不为”的醒世恒言,如今却是第一次如此深刻的明白了这句话。

长叹一口气之后,邱意婉继续说道:“之后你便以顾笙的身份居住在了福康庙内,找机会与小荷相识,进一步相恋,小荷也是真心待你,就连她的父母也很是欣赏你,所以才会允许他们的女儿同你这种一穷二白的孤儿书生定亲,因为他们相信你未来可期,一定会金榜题名高中举人,你也没有辜负他们的期望,确实考中了进士,却没想到,还是被梁家的人毁了一切。”

顾笙的眼眶越发赤红,面容狰狞而扭曲,撕心裂肺地怒吼道:“那些人又毁了我一次,又毁了我一次!我明明已经决定了待到金榜题名之后就放下过往的一切,带着小荷远赴他乡,踏踏实实地当一位父母官,可梁家人却盗取了我的功名!他们又毁了我一次!”

邱意婉叹息着说:“他们唯恐事情闹大,所以想杀你灭口,但你本就是妖,根本无惧被祭河,小荷却以为你真的死了,所以为你殉情自尽了?”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顾笙再度放声嘶吼了出来,却像是彻底崩溃了一般,忽然间泪流满面哽咽不止,整个人痛苦到了极点,“小荷不知道我是妖,不知道我不会死,傻傻地跑去求梁天豪放了我,梁天豪却觊觎上了小荷的美色,许诺小荷只要她愿意委身于他便放了我,小荷痛苦地答应了,但梁天豪却骗了她,根本没有放过我,还是将我祭了河,小荷绝望之下才上吊自尽了。”

邱意婉心如刀绞,悲愤不已:“你为何要假死?为何不阻拦小荷去找梁天豪?”

“我根本不知晓小荷去找过梁天豪!”顾笙紧抱了小荷的尸体,哭得泣不成声,“我、我若知道,一定不会让她去,一定会放下一切带着她走……”

那时的他整日沉浸在对五大世家的仇恨中,根本无暇顾及小荷。假死也是为了甩掉顾笙的身份,金蝉脱壳,便于日后的复仇,却没想到会间接害死小荷这个傻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