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疾发(2 / 2)

曦珠看过后,将信纸放进火盆里,燃起橘黄色的火焰,舔过上面的字,它们渐渐变成了灰色的余烬。

*

日子就这般一天又一天过去,王家那边始终未有动静,想来王颐已与家里说过。即使王夫人找过姨母再谈,但因姨母没和她说过王颐的事,不必多此一举。

京城彻底入了冬,曦珠仍会去藏香居,只是会到晌午才出公府。

卫陵已入职神枢营。

每日早出晚归,她怕撞见他,索性晚些。

可不过两日,青坠拿来一封信,说是那边送来的。

曦珠不明还有什么事要说的,拆开来,却是他在里面写自己这一日都做些什么事,见了什么人,就似把他这日的行程都告诉她。

才扫一遍,她就合上了信纸,照常烧干净。

翌日晚,青坠又拿来信。

这回曦珠没有看。到半夜,翻了好几身,还是睡不着,一下子坐起身,在床帐内发好会呆,拢了头发下床,又坐在桌前片刻,才将压在妆奁下的信拿出,借着淡胧的月色,拆开来。

其实也没写什么,不过是说营里没什么好玩的,一日下来,累地半死,一回来就想睡觉,又问她今日都做什么了,好歹给他写封回信啊。

曦珠自然不会写,打起火折就将这信又烧掉了。

隔了两日,卫陵都未再有信来。

兴许是因她没回信的缘故。

到第三日晚,青坠偷偷地再送来封信。

曦珠这下连信都没接,说:“把信送回去,你跟他说,以后别写了。”

青坠出门去,不过一会就回来了,手里仍有那信。她支吾道:“三爷说,姑娘若要还回去,就亲自去,我拿去的他不要。”

这话蓦地叫曦珠有些动火了。

这是不见他的人,还要让她时刻记得还有他。

因而第四封、第五封、第六封、第七封信送来时……曦珠全堆到盒子里。

她本来也想烧掉算了,但才烧去一角,又放在地上踩灭了。

当第九封信送来的第二个晚上,曦珠回来时,恰在偏门见到了卫陵。

他牵马站在门前,显然才刚回来。

檐牙下灯笼被风吹地晃动,昏昧的光也在他身上的玄色武服上飘荡。

曦珠微微顿住,自重生起,她见到卫陵时,他一贯穿的都是颜色鲜亮的锦衣华服,不会像后来的他都穿这样的暗色衣裳,就连头发都整齐束起。不由看向他的脸,就对上一双沉郁平静的眼。

恍惚地,她仿若看到前世的他。

很快,一道轻笑的问话让她醒神。

“表妹才回来吗?”

卫陵看向了躲避他的人。

这都快过去一个月,他未再见她一面,她连他一个字也不肯回。实在很想,只好刻意着时辰在这里等她了。

如今见到她,干涸的心逐渐充盈,让他不由笑起来。

曦珠垂了垂眼。

蓉娘轻轻地推一推她,她才上前去,朝他点了点头道:“是才回来。”

曦珠实在不愿与他多说,怕被看出,旁侧还有门房处的人。

她行过礼,便带着蓉娘朝门内走,不再看他一眼。

卫陵侧目,看向从身边经过的她,跟着要踏出一步。

破空苑和春月庭同行一段路,他还可以看她好一会儿,但顿步间,他没有跟上。

他看着她一步步远去,没入昏暗里,忽然发现无t论是前世的后来,亦还是重来这世,看得最多的就是她的背影。

唇角的笑渐渐敛下。

须臾,他才将缰绳交给小厮,兀自朝破空苑走去,思量起今日东宫诞子的事。

此时的春月庭中,蓉娘靠着炭火烤去腿上湿气,问起走来路上听说的事。

青坠将表姑娘的斗篷拿去挂,转头颇有几分喜悦道:“太子妃晌午时诞下皇孙,国公夫人便跟大夫人进宫看望去了,也才回来呢。”

她又说起太子妃和太子只有一个郡主荣康,这可是当今陛下的第一个皇孙。

闻言,曦珠先是一怔,接而想起上辈子太子逼宫落败后,被囚,最终一条白绫自缢悬梁,太子妃一族同镇国公府卫家一样,阖府被抄流放。

皇长孙也因突生的风寒逝去。

只有郡主荣康还活着。

但那时卫陵被陷害战死,北疆防线失守崩溃,狄羌南下,不断侵占大燕疆土。登基的新帝不得已,将郡主荣康封为公主,送往北方和亲狄羌。

后来。

不出半年,公主荣康客死异乡,再也没能回来。

曦珠隐隐觉得眼中起了酸意,又在升起的炭热中眨了眨眼,不由朝闭拢的窗看。

现下凡是太子一党的人得知太子妃诞下皇长孙的事,包括卫家,想必都很高兴,但不会知晓后来会发生这样的惨景。

而她能做的,似乎只有将那些烂熟在心的消息告诉他们,提早避开祸端。

可倘若她说出那些话,会有人信吗?

或是当她精神失常了,毕竟太子党和六皇子党争斗,但论起胜算,太子成为下一任帝王毋庸置疑,此时也只是皇帝脑子犯了糊涂,为了一个温贵妃要动摇大燕江山。

她能告诉谁呢?

谁才值得她信?

曦珠不由看向窗纸上的一个地方,破空苑的方向。

这晚,她将那些信都拆开了。

还是一贯散漫的言辞,啰嗦,又有些……幼稚。

譬如天愈加冷了,要多穿衣裳,可别生病了,免不得到时身体难受;

譬如入冬后城东头张福记的羊肉锅子最好吃,他想与她一道去的,但现在不能,只好委屈她一人去了,还说她太瘦了,该多吃点;

譬如还有七日就是休沐的日子,要不到时找个法子,两人出去玩,好不好?

譬如一整张都是哀怨的语调,诸如我很想你,你想我吗?你应当不想,不然怎么会一封信都不回我?

……

曦珠却将目光久久地落在其中一封信上。

卫陵说他在神枢营结识了个叫洛平的人,和姚崇宪有过节,准备要收拾对方。

她不知这信是什么时候送来的。

事端未开始,还是已然结束?

前世的卫陵是如何与洛平交好的,曦珠并不清楚,可两人不该起冲突。她有些后悔没早看到这封信,很快,她就这封信回他。

在落笔后,曦珠就明白,或许可以将那些事都告诉他。

只是如此,她与他只会越来越分不清。

这让她些微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