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不能生育的女人,不可能入宫为妃。
另,若是赐死一个不能生育的女子,会是楚帝一生之中不可磨灭的污点,亦为天下所不容。
楚帝奈何不了姜初雪,只好放她出宫。
姜初雪一生都守在襄平王府,守着梅妃的梅树,守着襄平王最后一方净土。
这已经是十多年前的旧事,姜初雪从未主动跟旁人提起过,今次,她却主动在襄平王妃面前,说起这些。
她从未说过这么多话。
淤积了十余年的苦水,悉数倾吐了出来。
沈春芜沉默地听着,最后起身,跪在姜初雪面前,摸出一条帕子递给她。
“王妃不可跪老奴,老奴万万担当不起!”姜初雪想要将沈春芜扶起来,腕子却被沈春芜握住,“雪姨,我们是同类人,我对你交心,你也对我坦诚,本是同根生。我今日的所作所为,你不是不能理解,你要帮我。”
姜初雪选择最惨烈的方式,让自己一生不能生育,是为了给自己寻一条活路。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沈春芜与她殊途同归,她选择避子,也是为了给自己寻一条活路。
如果沈春芜有了身孕,当了母亲,那么她就变得仁慈,无法报仇。
仁慈的人,无法做到“狠而无心”。
就像梅妃,孩子是她的软肋,最后被仲太后算计,落了个赐死的下场。
姜初雪不愿意沈春芜落入梅妃的下场。
沈春芜也清楚,姜初雪不可能会拒绝她的请求。
姜初雪收下了药方子,藏在袖囊之中,凝声道:“今后,王妃莫在跪老奴,王妃这一跪,是将老奴这一生,都跪倒了土里。”
“好。”
沈春芜今后不会再跪了。
临出门时,姜初雪道:“沈少爷想要见您,看起来像是求情。”
沈春芜挑了挑眉,按捺住恻隐之心:“暂且不见,等回宫后,再吩咐他去前厅等我。”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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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掇好了一切停当,迫近正午,沈春芜跟同盛轼坐马车入宫。
适值仲夏时节,日光正潦,蝉鸣臊嘶,声浪浸满全京城,御街两侧的石榴花和葵花开得正盛,沈春芜徐缓地搴开车帘,那鎏金般的日光纵跃下来,落在她的身上,像是一只一只的金色蛐蛐蹦跳在她的周身,盛轼在一旁端详着,颇觉有趣,吩咐打盹儿的小乖:
“妈妈身上都是金色蛐蛐,去,快去将那些蛐蛐抓下来。”
小乖很是听话,当下就跳到沈春芜身上,抓来挠去。
沈春芜的胸口和膝盖都遭受了小乖的侵袭,心道盛轼太坏了,忙不叠起身坐至背阴处,命令小乖:“现在金色蛐蛐都跳到在了爸爸身上,小乖,你快去抓他!”
小乖瞄了男人一眼,撞上他似笑非笑的眸,顿时窝藏于沈春芜的膝头处,有些不敢轻举妄动。
沈春芜觉察猫儿没动静,薅了一薅她毛绒绒的尾巴,道:“怎么不去呀?”
小乖:“嗷呜嗷呜——”
人家难道是你们游戏中的一环吗?才不要!
它嗷呜了几声,就纵跳到阴凉地,盘着儿绒尾纳凉去。
盛轼笑道:“小乖不舍得欺负我。”
沈春芜淡哼一声,没理他。
她忽然想起一桩事体。
很久之前,她去留鹤山取回指环时,清寂法师为她占卜过,说她将遇到一场情劫,若能成功渡劫,她与盛轼的感情将情比金坚。
否则,她可能就无法顺利戴上那一枚金刚指环。
起初,沈春芜没有将清寂法师的话,真正放在心上,如今后知后觉想起来,后颈竟是隐隐沁出一片冷汗。
清寂法师料事如神,算出了她有这一劫。
持久没有听她吱声,盛轼散淡地望了过去,勾住她的发丝儿,漫不经心地把玩:“在想什么?”
沈春芜也没打算隐瞒,遂是将清寂法师当初的预言,话与他知。
盛轼并不相信占卜,也不信所谓的预言,他的右手与她的左手紧紧相牵:“预言这样的东西不可信,若是要信,也只能信自己,事在人为。”
“这样的话,今后不许再信,也不能再说。”
沈春芜的眸睫颤了一颤。
她无意之间所说的话,盛轼的反应竟然这样大。
他不允许任何人挑拨她与他之间的感情,就连他曾经的师傅都不可以。
她看不到他此刻的神态,但不难想象,他那狭长的眸慵懒地耷拉着,散淡的笑意里,藏着一抹锋锐的弧度。
沈春芜心中受到了不轻的震动,没有说话。
盛轼说这番话时,没了寻常的笑意,甚至显得很严肃。
他倾身近前,撚着她的下颔,向她确认:“明白了吗?”
沈春芜鼓腮:“你不许凶我。”
说着,她的眸眶蘸染了一抹胭红,仿佛是被他的语气吓着了。
盛轼拿她没辙,放缓了口吻:“我不凶了。”
说着,摇曳着沈春芜的袖裾,轻轻晃了晃,祈求她原谅。
此情此景,若是被刀九和李理望见,怕是要大跌眼镜。
素来恣肆狂悖的襄平王,何时如此“卑微”地哄过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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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轼此前打点过了,正午帝后会在养心殿同他们用膳。
本以为是来吃个寻常的午膳,没想到正撞上一个大场面。
苏迩心急火燎地赶来:“王爷,王妃,你们来的正好,宫中出大事了,快去劝劝圣上!”
原来,下了早朝后,楚帝犯了头疾,身子不爽利,吩咐燕皇后帮忙处置政务。
燕皇后思及昨昼大闹婚宴的兵部员外郎已被押入皇城司,以皇城司审人的速度,估摸着已经是将人审讯好了,遂是吩咐席豫入崇政殿述职。
席豫连夜沈循小福和卢挚,的确已经审讯完毕,这两个人不堪重刑,都咬出了同一个人——
裴太傅的嫡长女,裴照月。
所有人都没有料想到,这幕后主使,居然是她!
裴照月性子温良端方,根本不像是会想出如此阴毒伎俩的人。
一个时辰前,燕皇后召裴照月入宫对峙,裴照月供认不讳,爽快承认自己的所做之事,小福是受她威胁,卢挚是受她所利用,昨夜一切乱局皆是她一手策划。
楚帝阴晴不定,没有说话。
燕皇后问她这般做的缘由。
裴照月说,她怨恨沈春芜,决意诋毁她的清誉,离间她与七皇子的感情,于是就筹谋了这样一场局。
裴照月字字句句都触犯了帝王的逆鳞,帝王一声令下,吩咐刑部将裴照月拖走,关入诏狱。
裴太傅获悉此事,匆匆进宫,脱下官弁,长跪在崇政殿前,求楚帝宽恕裴照月。
裴太傅桃李满天下,位居文臣之首,纵使年届花甲,在朝廷上下亦是颇有声望,是无数文臣之中的穹间皓月。
今番裴太傅这一跪,如一折泄了火的诏书,烧遍了整个大内皇廷,与裴太傅同跪者有之,求情者有之,观望者有之……
裴太傅已经在崇政殿跪了半个时辰,烈日当空,盛夏的日光异常毒辣,晒到肌肤上就如被无数烫针刺蛰,寻常人待上半刻钟都受不了,更何况是一个身体抱恙的老臣。
然而,楚帝自始至终都没有派人去扶裴太傅。
苏迩是夹在楚帝与朝臣之间的传话人,不断有人为裴太傅说请,也有不少人试探他楚帝对此事的态度。
苏迩急得焦头烂额,觉得自己夹在外臣和帝王中间,简直里外都不是人!
虽然身为御前大总管,但圣意岂能是他妄自揣测的?
更何况,裴照月犯的可不是什么小错,她唆使魏府丫鬟推襄平王妃落水,摆明是想要置对方于死地!
接下来,她又撺掇襄平王的部下容都督,在合适的时间点救下王妃,又安排魏府所有人充当观众,煽动民众情绪,离间襄平王与王妃的感情,同时也挑拨襄平王与容都督的关系。
并且,还在襄平王夫妇的婚宴之上,当着帝后和百官的面,收买兵部员外郎泼王妃脏水,搅乱婚仪秩序。
这一桩桩,一件件,都让裴照月活罪难逃!
楚帝近日龙体不虞,加之政务繁多,脾气本来就很差,本来七皇子的婚仪能给他添些好心情,结果就被搅乱了。
苏迩陪伴帝王很多年,晓得帝王这一回不可能轻饶裴家。
更何况,一年前杨宰相离京病逝后,一直是裴太傅独掌文官权柄,功高必会震主,楚帝早就对裴家生出戒心。
这种节骨眼儿上来为裴太傅求情的人,无疑都是自寻死路。
苏迩急于寻一个破局之人,正急得焦头烂额,这时候就看到了襄平王夫妇。
俨如撞见救星,苏迩摇着扶麈,匆匆上前。
盛轼闻讯,带着沈春芜进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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