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昨天晚上发生的事儿,除非有更新、更刺激的大事情发生,否则,海州厂的人们能谈论个一月两月的!
这两天,董学农都请假了,在家里猫着遮丑,他的工作由车间副主任代管。不管是合成氨车间的生产任务,还是海州厂正常工作,都没有因为他的缺席,而产生任何影响。
而对于董学农的处罚,厂里领导却迟迟定不下来。对于生活作风出了问题的干部,降级、撸职是肯定的,争议点在于要不要开除。
沙厂长是想要保董学农的,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亲信,出了这样的事儿,他生气归生气,可还是不想放弃他。
只是,对于董学农这位车间主任的处罚,不是沙厂长一个人就可以拍板的。
厂领导班子分成了两派,一派是赞成开除,觉得董学农身为身为车间主任,不能以身作则,竟然发生这种严重的生活问题,给海州厂造成了恶劣影响,绝对不能姑息,必须要开除出厂,以儆效尤。另外一派则是不赞同开除,认为董学农是海州厂的元老,这些年为海州厂兢兢业业,做出了很多贡献的份上,将他车间主任的职位撸掉,工资降级处理,但不赞同开除。
也就在这个时候,梅书记病好出院,回归工作岗位,以梅州厂书记的身份拍板定音:将董学农开除出海州厂!
这是党委职责所在,有这个权利。沙厂长就是再将梅书记权利架空,也是没有办法的。况且,董学农这件事情t惹了众怒,他要是再帮着他说话,自己在厂里的就要打折扣了。
他只能半是恨铁不成钢,半是不舍地在处理意见书上签字。
董学农去合成氨车间收拾东西的时候,事情过去已经二十多天了,到了9月末,立秋的时节了。
他站在合成氨车间门口,转头去看,高高的造粒塔矗立在蓝天之上,耳边是机器轰鸣着的噪声,不远处,蒸汽火车驶出月台,发出“呜呜”的鸣笛声。
眼前是熟悉的厂房,熟悉的工人。他站了一会儿,走进去时,工人们看见他,下意识就要弯腰打招呼,但随即想到了什么,立刻转身不搭理他,继续工作,待他走过去之后,又悄悄朝他的背影“呸”了一声。
车间几个生产小组,百多号工人,竟然只有那么三四个跑过来跟他说话。
此时,他才意识到,原来之前大家尊重自己都是因为主任这个身份,而合成氨车间、海州厂离开了自己也照样能转。
他的东西已经被收拾出来,放在角落里,他过去,拿了东西,便走了,没人出来送他,只有人警惕地看他,唯恐他顺手多拿了东西一般。
他自嘲地笑笑,在车间门口时,正好碰见了带人过来查看检修后机器运转情况的颜丹霞。
他看着颜丹霞,朝她扯了扯嘴角,说:“看我现在落在这步田地,你心里肯定很痛快吧。”
事情一开始发生的时候,他脑袋里乱呼呼的,可后来,稍微冷静下来之后,他就想明白了。这件事情,一定不是偶然的,不然,怎么早不爆出来,晚不爆出来,非要等他威胁秦今朝的时候爆出来呢?
秦今朝这个人,他一见到,就知不简单。厂里也不是没有接收过工农兵大学生,可哪个来了之后不是在办公室里好好坐着,没有哪个是下工厂实习的。这人要么就是啥都不懂,要么就是图谋不轨。
可是,他虽然意识到了这人不简单,可却没有放在心上,不简单、图谋不轨又能如何,又威胁不了自己的位置,不过就是个二十出头的小年轻罢了,而且平时表情得非常好相处,跟谁都能聊得来,像是个好说话的。
却没想到他也不是个善茬,竟能想出这种釜底抽薪的办法,不过前提也得是知道自己偷情的事儿,这么想着,董学农不由得后背有些发凉,难道是他早就找人盯上了自己?那目的是什么呢,把自己搞下去对他有什么好处?
对了,自己是沙厂长的亲信,难道秦今朝剑指沙厂长?
但此时看见颜丹霞,看着她亭亭玉立的身影,漂亮的脸庞,忽然就有些了然了。
“有人给撑腰的滋味很好受吧。”董学农接着开口说。
颜丹霞也没想到在这里碰见了董学农。
说实在的,她听说了董学农的事情后,错愕了一阵儿后,心里头还挺高兴的。她又岂能不知惹到了董学农?那天在车间维修机器的时候,因着她出色的维修技术,跟车间的几名师傅相处得很好。他们都好心地建议她,让她买上点东西,去家里给董学农道个歉,说他这人特别小心眼,而且手段很多,得罪他了,他会想方设法报复的。
颜丹霞觉得很可笑,没想到,这样就算是得罪了他。明明一心为了合成氨车间的生产安全,明明是为他消除安全隐患,反而会招致他的报复,要知道,他是车间安全生产的第一责任人,真要出些问题,不管是大还是小,他都会受牵连的,世界上还有这么不知道好歹的人!
对于这样的人,她也无话可说,自己问心无愧,何来去向他赔礼道歉?这是化工部的海州厂,是海州全体工人的海州厂,不是董学农的海州厂,她不相信这样的人能只手遮天!
但心里头也难免有些不安,有些想不通。听到董学农栽了好消息,心里头豁然开朗,只觉得这世间就是有公道的!
董学农这样的人,就不应该留在领导岗位上。
之后,她站在贴着董学农被开除的公告前站立良久,仰头看着秋高气爽的蓝天之下,高高矗立着的造粒塔,只觉得神清气爽。
这会儿,突然遇到董学农,她既没有痛打落水狗的心思,也没有安慰失意者的兴趣,只是漠然而已。
却没想到,董学农却跟她说话了,尤其说最后这一句,莫名其妙的。不过,颜丹霞没打算搭理他,充耳不闻地从他身边走过,去忙自己的工作了。
不久之后,董学农一家趁着别人都在上班的时候,悄无声息地搬走了。据说是沙厂长帮忙,将董学农安排到了临市的一家小化肥厂里,至于做什么工作,就不得而知了。
当天晚上,小涂拿着秦今朝给的钱,带着一帮兄弟们又在小食堂里大吃了一顿,各个吃得肚子溜圆,也喝了些酒,不过小涂记得秦今朝叮嘱的,没让弟兄们多喝。
这群兄弟都被小涂请了两次了,都很承他的情。小涂并没有跟他们说,幕后还有秦今朝的存在。他有自己考量,觉得自家主任在大家伙儿的眼中是白璧无瑕的,特别正面的形象,知道秦今朝一心为厂子做事,不想因为这件事情,影响他在别人心目中的形象。
所以,跟自己这些伙伴们提议整治董学农时,只说是看不惯他。而这些小伙伴们这会儿并不觉得自己是在帮小涂的忙,只觉是帮着厂里头清了害群之马,自认为是做好事不留名的leifeng,有种很强烈的成就感和荣誉感。
一群人各有所得,因着共同做了件大事儿,彼此之间感情更深,对小涂更是信服,拍着胸脯让他以后有这种事儿一定还要带上兄弟们。
因为这件事情,也让小涂对秦今朝有所改观,之前只是佩服他的专业知识,还有人脉、能力等,但觉得他读了那么多书,肯定是中规中矩的学究式人物,这次才发现,他也是会使用旁门左道的。
这可太对小涂的脾气了,不禁愈加对秦今朝信服起来,深觉他以后前途不可限量,自己跟着他,肯定错不了。
他心心念念的,还是想要回到燕市去的,他盼着秦今朝某一天重回化工部,也能将他带过去,自此之后,对秦今朝越发的忠心耿耿。
梅书记低调地回来,高调地处理了董学农的事情后,又开始低调起来。他没有再跟沙厂长争权夺利,而是关注起厂里职工们的思想教育和党政建设上。大到上面精神的传达,下到厂里各项标语、板报,还有党员干部定期的思想汇报等,他都亲自抓起来。
沙厂长有些看不懂他的路数,不过这本就是书记的本职工作,他也没什么可褒贬的。
在梅书记刚回来的时候,他很担心,为此将秦今朝叫了过来,隐晦地问他,有没有办法把梅书记弄走。
秦今朝说,如果让梅书记离开,上面必然还会派另外一个书记过来,与其对付另外一个不知道底细的人,还是相熟了的更好对付。
沙厂长觉得秦今朝的话有道理,索性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心里就盼着厂长负责制赶快实行。报纸上倒是登了主席关于落实厂长负责制的讲话,但那只是提前吹吹风,至于具体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实行,他心里头没底儿。
他想着,只要梅书记不跟他争夺太多,就能和对方相安无事,保持着表面上的和平。
梅书记也没让他失望,回来后,只拿回了一些无关紧要的小权利,不影响大局。虽然整个海州厂不再是沙厂长的一言堂了,不过除了董学农的事情外,其他大事上,他没有提反对意见,这让沙厂长悬着的心暂时放到肚子里。
但梅书记带给沙厂长的危机感却始终存在着,且听说这一阵子党办主任唐杰和秦今朝有些来往。为了拉拢秦今朝,他帮着秦今朝争取了去赵北省党校学习的机会,并明示说准备提拔他为副科级干部。
秦今朝73年考入大学,大学这四年时间,是算在工作年限里的。不管是工作年限还是学历等都已经具备提拔的硬性条件,再加上去党校学习的经历,只要组织上肯提拔就完全没问题。
这项权利以前是掌握在梅书记手里的,现在算是沙厂长和梅书记共同掌握着。
按照沙厂长的想法,不管梅书记同不同意,他都无所谓,如果梅书记准备在这件事情上卡秦今朝一道,他反而更高兴,那样就真的不用担心秦今朝被梅书记笼络住了。
不过,让沙厂长失望的是,梅书记对提拔秦今朝的事情也持同意,甚至还跟他感慨说,这么优秀的年轻同志,早就应该提拔了,都是因为我身体不争气,在医院修养了半年,好多事情都耽误了。
把沙厂长给气个不行,感觉梅书记沉寂这半年,笑面虎那套表面功夫比以前有进步t了。他这说话的表情、语气真诚无比,看得他都快信了。
于是,愈加积极地帮秦今朝促成此事,且时不时找他过来聊一聊,谈谈心,务必让他知道,跟着自己才是最有前途的。
秦今朝自然是感谢的,不过也非常清楚,沙厂长提拔自己,一方面是因着给自己好处,另外一方面是因为今年8月份,邓同志在中共中央□□扩大会议上提出,“干部队伍要年轻化、知识化、专业化,并且要把对于这种干部的提拔使用制度化”。也就是“干部四化”,会将对于年轻干部的提拔作为企业负责人考核的一项重要指标。
海州厂目前的年轻干部里,没有比他更加贴合“干部四化”标准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