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第37章
三日后,二月初。
金陵雨水丰饶,才过了立春没多久,枯枝就染上了绿。
昨夜下了一整夜的雨,天气玄幻莫测,水雾极重,早晨起来房间里都湿漉漉的。
今日是处斩海平侯的日子,赵墨监斩。毕竟是一侯位,就是斩头也是比寻常人重视些,萧忌索性休沐一日。除此之外京师侯府已经被抄家,王氏年纪大了进了浣衣局,奴仆全都发卖了,抄家抄出来云泉的卖身契和赵旻的户籍,萧忌一并让人给送到金陵来了。
昨夜萧忌在赵旻床头,将结案的卷宗一个字一个字的读给他听。
然后,小孩儿突然又不理他了。
床榻上。
“起床……”赵旻想起,但是床外头躺着一座山压着他。萧忌环着他的腰,就是不肯松手。
“今日不上朝,”萧忌:“本王忙了三日了,夜夜到子时才能休息,今日不起。”
“我起。”
赵旻翻了个身,抿唇看着萧忌:“还,还要吃药。”
啧。
忘了这回事儿了。
“嗯……”小孩儿都说要吃药了,萧忌哪里还有不起的道理,撑着床起身,看着赵旻又道:“阿旻亲亲本王。”
赵旻:“……”
微微一碰。
浅尝辄止尚不能满足的摄政王,哪里受的了,扣着赵旻饱满的后脑勺,撬开唇齿,品了一番。
舌尖儿都给人弄麻了。
这回,直到吃完饭,赵旻都不再与他多说一句话。
正午,萧忌在赵旻院子里吃完饭没走。
卓伦从菜市口回来。
周志文的事情被海平侯顶了包,牵扯其中的还没查问的人都没有什么由头再查了。今日将人斩了,那周志文这翻出来的案子算是洗了,但是萧玉的事情还是没有头绪。
在诏狱时,冯弘已经差人‘审’了一次。
人间炼狱的地方都没撬出来话,如今砍了头,更是死无对证了。
卓伦来时,萧忌正拿着赵旻的话本看。
小世子离主子远远的,小手捧着茶喝,一看主子就没将人哄好。
卓伦上前,从美人靠跳进亭子里,“小殿下,您吃午膳了吗?”
“吃过了。”赵旻放下茶,都不用示意云泉,云泉已经将茶水给卓伦呈上了:“卓伦姐姐,累着了吧,吃茶。”
云泉喜欢卓伦,也喜欢王总管,也喜欢萧忌。
不管谁来了,都能吃上一杯他亲手泡的茶。
“云泉又长高了哇,”卓伦喝不惯茶,总觉得没有滋味,还是西北的奶茶好吃,但还是客气的抿了一口,夸赞云泉:“现在蹦起来,估计比姐姐还高呢。”
云泉:“……”
见惯了金陵身材娇小的娘子,如今看卓伦,像极了擎天柱。
但是她其实也就和赵墨差不多,比王爷还是矮了半头。
赵旻闻言没忍住,轻笑了声,问:“卓伦护卫找王爷吗?”
“是,”卓伦笑哈哈:“海平侯的脑袋砍下来了,要不要属下去拿回来,给小世子当鞠球玩儿。”
萧忌:“……”
云泉:“……”
赵旻:“……”
“卓伦护卫和王爷先聊,我去房间里休息会儿。”赵旻有些僵硬地放下手里的茶杯,云泉见状赶紧扶着赵旻:“殿下,我陪您一起。”
等小孩儿的背影消失了,萧忌才蹙了蹙眉心,“将人好好葬了。”
昨日与小孩儿说这件事的时候,明显觉得心里还是不舒服的。赵旻心善,海平侯虽不配为人父,但做了十多年名义上的父子,小孩儿不说不代表不难受。
卓伦不理解,挠了挠头:“照常理应该是赵墨去收尸,不过方才我看他那样子也没有准备将人安葬的意思,估计一会儿就焚了。”
“还不快去?”萧忌捏了捏眉心,“焚了你就回来吃板子。”
卓伦:“……”
一溜烟跑了。
酉时前赵旻一直在房间里待着。
萧忌没打扰小孩儿回了王府。
眼瞧着天要黑了,天又不作美,下起了蒙蒙雨。
赵旻拿着一,在书案前发呆。
云泉这时候敲门:“世子,王爷又来了,说要带您出去一趟。”
赵旻:“……”
“这会儿天都要黑了,我不想出去了,云泉你告知王爷一声……”
赵旻的话还没说完,房间的门从外头被推开。萧忌褪下被打湿了的大氅,走进殿内,“阿旻,还在生气?”
赵旻摇了摇头。
不知为何,萧忌最近总是问他是不是生气了,他没有生气,只是不想说话,不想见人,也不想见萧忌。
一个人待着,才会舒服些。
萧忌身上带着潮湿的雨气,像泥草的芬芳杂糅着他身上的淡淡墨香,太有存在感了。说了不想出门,萧忌也没生气,揉了揉他的发顶,遂俯身半蹲下,玄袍着地,微微擡眸看着他:“本王带阿旻出去散散心,总在房间待着不好。”
“嗯?”
萧忌说着,微凉的指腹轻轻捏着他的指节,像是把玩一件玉器般,揉了揉又紧紧将他的手扣着:“晚上,本王回自己府里睡,如何?”
赵旻:“……”
唇珠微微一抿,擡眸看着萧忌:“王爷想去哪里?”
萧忌擡了擡唇,拉着赵旻起身:“去了阿旻就知道了。”
赵旻:“……”
萧忌随手给赵旻穿了件大氅,自己将那件淋了雨的又穿上,撑着一把油纸伞带着赵旻踏进蒙蒙烟雨中。
两双身影隔着缝隙,不大的雨伞朝着雪袍青年那边倾斜。
赵旻原以为萧忌又带他去听戏或者去茶楼听听话本。岂料出了繁华小道,马车朝着一处荒地走。
外头还下着雨,萧忌架着马车,撑着纸伞。
蒙蒙雨渐渐大了,在耳畔淅淅沥沥。
赵旻放心不下,掀开帘子,见萧忌索性连伞都不打了,斜着撒进来的雨全都打在他的半边身子上。
玄袍垂在马车车架下,雨水顺着滴。
赵旻蹙了蹙眉心,拿着伞,坐在萧忌身边给他撑上:“王爷,这么大的雨,会染上风寒的。”
“无……”事。
萧忌长这么大除了在西北和游牧铁骑作战受过伤,从不得小病,生热风寒更是没有,他自己的身子他知道。
不过小孩儿这是担心他呢。
萧忌清了嗓子,将速度降了下来,回眸看着纤白小手撑着竹节纸伞,白腻的小脸儿上细眉微微蹙着。
“本王一人,要赶车,没办法撑伞。”萧忌滑了滑喉,擡唇看着赵旻:“谢谢阿旻心疼本王。”
赵旻:“……”
“您这是要去哪里?”赵旻:“一会儿天就黑了。”
萧忌:“马上到了。”
赵旻只好帮萧忌打着伞,约莫有一炷香的时间,萧忌将马车停在了一片竹林前。
烟雨朦胧,视线有限,但马车停下的前方隐约可见大小不一的墓碑。
赵旻似乎察觉到了,微微蹙着眉,捏着竹伞的指腹泛青:“这是什么地方?”
“前面,海平侯的墓,”萧忌下了车,朝着赵旻伸手:“阿旻,再去看最后一眼。”
“看了,今后再就没海平侯府世子了。”
雨越发的大,羸弱的油纸伞有些招架不住,微凉的雨滴斜着吹到赵旻的脸上,水痕顺着尖尖下巴滴在雪色的衣襟上。
视线都有些模糊了。
“就远远瞧一眼吧,”赵旻下了马车,和萧忌站在一起,伞将将朝着萧忌倾斜,就被萧忌夺了回来,“本王给阿旻打着。”
“您的衣服都湿透了。”赵旻:“王爷怎么不带两把伞?”
萧忌:“……”
带两把伞小孩儿定不和他撑一把。
萧忌牵着赵旻的手:“王老头越发老糊涂了,就给了本王一把,走吧,本王陪着阿旻。”
赵旻没有上前,就站在墓前。
他甚至觉得自己有点恶心,自从知道海平侯入狱后,他就不可控的觉得难受。赵墨和他说过,王家和海平侯府这些年的银子,全都是多年前在江南搜刮的民脂民膏。赃款之巨,让他死十次百次都不足惜。
他也并不是自己的父亲,乐妓与海平侯不过露水情缘,他的生父是金陵汇州的一个县丞。他与海平侯府只有名义上的关系。
但回忆自己十多年的生活,他曾经无时无刻不希望这个父亲能看重自己,母亲能多多关爱自己。他求了十几年的亲情,只是他自己在的编织一个梦。
萧忌顺着赵旻的目光看去,沉沉道:“阿旻,他不是你的父亲,不必觉得难受,今后你就是赵旻,金陵人氏,不是海平侯府的世子,这世上也没了海平侯府。”
“嗯。”站了有一炷香的时间,赵旻收了目光:“王爷,咱们走吧。”
萧忌余光扫见小孩儿的脸,带了些水痕,但眼尾没红。赵旻生的白,有一点情绪都写在了脸上。
没哭。
萧忌撑着伞,拉着赵旻的小手,“走吧。”
上了马车,萧忌又道:“本王觉得身子有点软,淋雨淋多了,晚上不知道会不会染风寒。”
“快些,回去,”赵旻:“吃些姜茶,泡个澡。”
萧忌:“……”
“本王的府邸没修好,不知道会不会漏雨。”萧忌赶着马车,赵旻坐在他身边给撑着伞,“阿旻,要不今晚本王在你那里借住一宿?”
赵旻:“……”
回了家,萧忌果真就不走了,王总管带着小厮过来烧了热水,两人洗漱完分别进了房间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