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我们还是少在这里捕风捉影吧,人家两人究竟怎么一回事还未可知呢。”
“反正肯定有戏。”聂昭舀一勺豆腐羹送到嘴里,细细地品尝滋味,似认真琢磨着什么。目光扫过去,却见陈雪堂不屑地哼笑一声,已经挽起了袖口,低头去喝汤了。
他今日未着军装,而是一袭朴素的文锦长衫,领口露一截雪白衬缎,飘飘然林下风致。
望着他,听着四下里轻而脆的碗筷声响,聂昭不自觉就长舒了一口气,感觉心里沉静下来。
若细算,他们可足有两个月的时间未曾这样好好地吃一顿饭了。自打顾华奇叛变,聂征夷暴露,陈雪堂急赴南京,宋方州匆忙北上……此后祸乱接踵,所有人都紧紧悬着这颗心,未敢有一刻松懈。
眼下,虽说国内依旧祸患四起,可顾华奇叛变一事总算告一段落,津田良二方面的威迫也缓解了下来……
“对了,有件事同你商量。”陈雪堂蓦地撂下碗筷,打断了聂昭的思绪。
聂昭微一扬眉,“嗯?”
他擡头看她一眼,见她注视着,便立即将目光错开了,缓缓地道,“此番诱杀津田良二,靠的是李行露的密函。如今津田良二虽死,却难保他身边有多少人知道这封密函,李行露她……她这么个孤单单的弱女子,如何应付的了日本人?倘若真有个三长两短,对宋方州我也没得交代t。”
“明白了,你想将李行露留在身边照应。”聂昭一语点破陈雪堂的心思,见他眼神有些躲闪,再看他这副审慎模样,不由了然,“你不必担心我对李行露心怀芥蒂的。虽说老聂的死与她脱不了干系,我恨也恨过,不过如今,津田良二都已经死了,我还不至于揪着这一点干系没完,让大家都不好过。不过啊……”
她一笑,随即无奈地道,“雪堂,你的心是好心,我明白,不过这孩子可未必领你情!你想想她那个性子,我看就是我们求她留下她都不会留下的!”
“是她问我,可不可以留下做些事务。”
“什么?是她想留下?”聂昭一惊,似听到了什么匪夷所思的言辞,眉间立刻凝起,“对了,我早就想问你,你是如何说服她配合我们杀津田良二的?”
“这丫头再怎么不懂事也是中国人,还需要说服么?”
“不对,不对……你这么说那就更不对了!她心里肯定又藏着什么算计,我们这不是引狼入——”
“报告!”门外一声禀报,打断了聂昭的话语,令她心头一凛——
明知道遥遥生了病,陈雪堂早早回家来照看,若非十分紧要的事,徐孟冬是万不会这样冒失的!
陈雪堂起身从徐孟冬手里接过函件,拆开扫了一眼,已然脱口,“一群混账!”
前来奉茶的士梅被惊得一个激灵。
陈雪堂一把夺过那人呈来的茶,却只是端着没有喝,目光依旧专注游移在信函上,随即重重将茶盏往桌上一摔,茶水霎时溅了满地!
聂昭极少见到陈雪堂如此失态,知道事态严重,便用眼神遣退了士梅与徐孟冬,一边上前去拾掇茶盏。陈雪堂却将她拉到一旁,直接将手里的信函递过去,“你看看。”
信函一角落着“船歌”二字,聂昭飞快拆开,却见里头装着一份三日前的《吉长日报》。
匆匆扫视之间,陈雪堂已开了口,“我简单说给你吧。吉林的事,有个乡绅骗取了十几户农民的土地,转租给了朝鲜人,当地农民不忿,便与这些前来开掘的朝鲜人起了冲突,现在有报道称,这场冲突里死了八百余名朝鲜农民!”
“八百余名?怎么可能?”
“这还不算完!重点是,竟有日本军警出面镇压中国农民,打的打,抓的抓,一个个屈打成招,八百条人命就这么担下来,朝鲜那边倒是开掘完工了!”
聂昭沉默听着,饶是如今的性情已经温和许多,此刻也恨得牙痒,眉头跟着蹙起,“这事情恐怕难办……凡事一旦牵扯到日本人,便远不是看上去那么简单了!”
“难办,相当难办!”陈雪堂直言不讳地承认下来,也不掩心中焦灼,径直望着她道,“老师生前曾与我说过,如今资本主义的危机愈演愈烈,日本人急需一场战争来缓和国内的矛盾,他早就断言,不出三年,中日必有大战!照这样看,恐怕此事从一开始就是日本人的阴谋,所谓三人成虎,积毁销骨,他们就是要制造舆论与冲突,好趁机对东北出手!”
聂昭骤一擡眸,“你的意思是,是日本人唆使朝鲜人这样做的?”
陈雪堂点头,沉吟片刻才道,“他也是这个意思。”
不必言明,聂昭自然明白陈雪堂口中的“他”是谁。仅这么淡淡的一字,她的心头不自觉就涌起思恋,此刻却无暇顾及了,只匆匆追问,“那上头呢?雪堂,上头对此事表态了没有?”
“在交涉,政府已经出面交涉了多回,可日本与朝鲜众口一词,交涉又有什么用?不仅当地农民的权益未得到赔偿,有日本人撑腰,朝鲜那边也是雀喧鸠聚,就凭那八百条人命!”
“什么八百条人命,根本子虚乌有的事!凭什么由着他们构陷,就无人拿得出日本与朝鲜勾结起来的证据吗!”
陈雪堂跟着她的质问一顿,随即闭目叹出一口气。他从报纸下头拿出一张信纸,眼中是她从未见过的复杂意味,“你们想到一处去了。宋方州在信里说,打算利用身份之便试着找一些日本人唆使朝鲜的证据,也叫我转告你,他兴许要迟一些回来了。”